时差十四小时(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19-09-13


阿帕基饿了,拆开酒店房间里的一袋看起来包装颇有那么回事儿的零食,尝了一片之后把剩下的连塑料纸带薯片一同往隔壁床的普罗修特身上丢,一腔怨气汇成子弹结实地打到对方胸口。

“你有病吗,干什么?”同事愤怒地挥掌把倾倒出来的一部分碎屑扫到地上去。

他弯下腰把嘴里咬得半碎不碎的薯片吐掉:“太难吃了。”

阿帕基在先前航班的飞机上开始,或者说从接到出差开会的指令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除了惠灵顿酒店里反人类味觉的零食,飞机座位前连接着屏幕按键错位的游戏手柄,一直扯着他长篇大论八万字工作内容以免睡着的普罗修特,还有个隔了老远趁他不在家蹬鼻子上脸吵着要养猫的未成年。

养猫不行,上蹿下跳的一团毛茸茸,换季的时候到处掉毛,案发现场像是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枕头大战,他一想到就感觉要打喷嚏了。况且,他已经养了一只猫了,不能再养了。

“你在外面养婊子,我在家里养猫。”乔鲁诺理直气壮地发来一条消息。

“谁教你说的这个?”阿帕基又气又好笑,快速码出一行责问,同时开始回忆自己平时有没有总是说脏话。

那不勒斯已经是初冬的正午,而新西兰正值夏季最为舒适的前半段,入夜后窗外仍然是相当亮眼的蓝色,阿帕基趴在床上困得睁不开眼。为了调整时差他应该再清醒个一小时左右,而实事求是,他最多再清醒一分钟了。

约莫两小时前,阿帕基跑到隔壁的超市里吹着冷风强迫自己别迷迷糊糊睡死在宾馆里,盯着烟酒馋了好久扭头走了,顺手取了一堆外表五颜六色的巧克力。他不会吃,也当然不会给其他人带,收礼的是个备注名长得像巫婆诅咒的小孩,阿帕基衷心希望对方无节制的嗜糖导致蛀牙。


要命的商业会议从早开到下午两点半。阿帕基顺从普罗修特的提议,到附近的滨海大道随意走动。他不喜欢拍照,坚持认为拍摄景物发送给情人是件矫情的事。阿帕基瞪着明信片又眺着远处海平面,勉为其难按了两下手机快门,剩余的时间则兴致勃勃地把普罗修特买椰子水时与他人争执的画面拍了个够,并在图片下方输入各种文字。

差不多到点了,远在那不勒斯的小猫咪要起床了,他丢了条消息过去敲敲,没过几秒就显示已读。

对方起得比平时早了大半个小时的原因如果不告诉阿帕基,他大约是猜不到的。和朋友出去玩然后喝多了,第二天要提交的选修课结课论文还差个附录没写完,听上去不像是会发生在乔鲁诺身上的事情,更像是篇精雕细琢的谎。

对他的质疑早有预料,少年更逼真地以文字情景再现。

“真难喝,喝吐了。”

绝对是某种诡计,阿帕基确信了,这小鬼是要在继胁迫他戒烟之后还要戒酒,理由是他起了负面的带头作用——天知道他已经相当克制自觉。但他拿不出确凿证据,不能凭直觉轻易断言,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于是干脆把普罗修特的表情包卖了出去。

今晚他绝对要买一瓶,随便什么酒。

“[图片]”

他知道对方一定笑了,如果是在床上那就是裹着被子来回打滚闷在棉被团里笑。斟酌片刻,阿帕基自暴自弃对于对方的证词选择当真,询问乔鲁诺是否有不适。

消息一直保持未读状态,他猜年轻的大学生在赶最后一点论文,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普罗修特在不远处挥手让他过去选瓶饮料,阿帕基闭着眼睛拿走一瓶果蔬汁。

一小时之后,在他皱着眉咀嚼随意选的微波食品时,乔鲁诺给了模棱两可的回复。阿帕基不深究,拧开果蔬汁的瓶盖好奇地嗅了嗅,喝了一口。

接着他脸色变得和果蔬汁一样绿意盎然,吐着舌头飞速给瓶身拍了一张照片,打出竭诚推荐:

“如果在那不勒斯见到这个,务必试试。[图片]”

乔鲁诺必须喝这个,在喝过普罗修特分享的恶魔椰子水之后,阿帕基决定要把这两类人间奇迹之水带回那不勒斯污染环境,或者蓄意谋杀。


阿帕基睡眠时间内是那不勒斯的傍晚到深夜。手机是静音的,他也不似小孩认床,因此不会半夜惊醒。而这丝毫不影响少年在他睡梦中频频发送骚扰消息,阿帕基早上醒来打开逐条查看,会发现都是些小事,平时遇到十遍才会汇报一次的小事。

偶尔会有些图片,由于酒店的网络不太稳定的缘故读取失败。经过好一通折腾和操作,他把信息都成功浏览过,才回复:

“晚安,小鬼。”

那不勒斯已是深夜十一点半了,他赌对方还没睡,阿帕基总幸灾乐祸地指出这坏习惯就是小鬼长不高的根源。而乔鲁诺不反驳,只是伸手拉住他的长发往下拽,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地说些令人疑惑的,莫名其妙的话。

他们的关系进展就是莫名其妙的,从头到尾他都找不到其他确切的词去形容彼此。举个例子,有天晚上乔鲁诺突然莫名其妙抱着枕头到他房间里来,他莫名其妙地没把对方赶跑,于是他们各自占领床的一侧背对背休息,第二天醒来对方又窝在离他一公分的位置,他的手臂上染着一层薄薄雾气。或许是视线惊扰到对方的安眠,那双眼睛睁开,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有对多嘴的柳莺在那里,绿幽幽的树冠里收拾羽毛歇脚筑巢,在从缝隙里投入的点点日光里高声歌颂,昭告天下它们的新发现。

因此他们莫名其妙就接吻了。阿帕基甚至不记得他是否说过什么,而对方是否回答了什么,这样一来因果更无处可循。他只记得那双手缠着他的头发,枷锁似的往他身后牢牢禁锢。

阿帕基也不知该害怕还是安心,这份莫名其妙里裹着那么一点心照不宣的内容物。例如是他出差的这几天里,乔鲁诺总在他入睡后的零星信息里告诉他“想听你的声音”,而等阿帕基醒来,少许耽搁一下,乔鲁诺就该睡觉了,这个要求便被默认为失效了。

语音电话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偏偏好似他们都不是太上心,抑或是过于上心。


“魔戒现在到你手里了吗?”

“你通不过了,这学期主修课的期末考。”(You shall not pass.)

“真是恶毒。”

先前在飞机上实在过于无聊又难以入睡,阿帕基把指环王三部曲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约看到第一部的三分之一时才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看过。很有可能是那些精灵的头衔实在是太多了,他盯着人脸也识别不出谁是谁,最好他们都是网络游戏角色,每人头顶都是明明白白的姓名备注。

阿帕基给乔鲁诺打过好几个备注名,其中没有个人情绪色彩的是“老板女儿的高中同班同学”。他不想每天都能看到对方的本名就在那列表上名列前茅地惹眼,而乔鲁诺嫌这个冠冕堂皇的称谓太长,趁他不备把手机夺了去要将备注改成“老婆”。

于是他们从玄关一路打到厨房又从厨房打到卧房,发生些莫名其妙的事之后备注名的问题又不了了之了。阿帕基想起那天对方折腾了半天的披萨,在不可理喻的混战中差点沦为廉价武器,必须承认,那可比没营养的微波食品或者干巴巴的蛋白棒之类的好吃得多,他格外想念奶油的味道。

十几个小时悬在高空,阿帕基下了飞机打了车,钥匙开门把那串一周没用过的小东西往柜子上一扔,眼神都没有额外的力气去关照周围是不是有变化。往前一步就撞到人,如果还有力气他会选择过肩摔伺候,绝不手软。

“魔戒呢?”金发少年堵在门口伸出手,掌心朝上代表索取,认真劲儿让阿帕基气不顺,又抽不出精力教训对方。

乔鲁诺凑近端详他,嘀咕他一定在海边看了很久的美女,因为晒黑了一点。阿帕基只去了一次海边,天知道他开会开到天昏地暗根本没有时间娱乐。他想起那两瓶味道有违常识还不便宜的饮料,还在行李箱里躺着。

阿帕基真希望自己有魔戒,往对方无名指上一套,烦人的小家伙就能立刻隐身。这可以是远古的馈赠,也可以是科技的奇迹,而这等好事从没发生。他把口袋里那枚绝对不是魔戒的魔戒掏出来,抓过少年的手随便戴了上去。

没有任何侥幸心理存活,乔鲁诺不仅没有凭空消失,甚至那头金色的柔软头发更加刺眼。

没等对方下一句抱怨或嘲讽抵达唇边,他弯腰把乔鲁诺抱起。对方没说话,两腿缠着他的腰,阿帕基顺手把门扇上算作泄愤,直奔卧室。

“阿帕基,你不能睡觉。”魔戒之主附在耳边细语,“你得倒时差。”

“吵死了。”

“你要喝什么,拿铁还是摩卡?”

“浓缩。”

乔鲁诺点点头,飞快往他唇上啄了一口。鉴于对方现在是魔戒持有人了,阿帕基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对方图谋不轨。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