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地下恋情曝光过程
被数学符号折磨得神智不清的纳兰迦意外失眠了,听闻门外的动静便起身,担心会不会有人偷吃他私藏的草莓蛋糕。那可是甜品店里限量版的,阿帕基下班给他带的,一叉子下去果浆如血浆迸射,效果堪比福葛暴怒戳他脸。
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客厅里站着两个人,距离一条手臂的长短,可能是他做了五套卷子的缘故,头昏昏搞不清状况,又揉了揉眼睛。
“乔鲁诺,你怎么在这儿?”纳兰迦疑惑地盯着只穿了睡衣的对方,随即又紧张道,“你们可别打架,阿帕基——现在几点?”
“九点。”阿帕基火速抢答,手顺其自然地把时钟给埋到桌面上。
纳兰迦接到酒店里的电话,工作人员说阿帕基先生遗落了一个瓢虫形的胸针。
胸针?纳兰迦回忆了一番,不记得阿帕基有使用过任何胸针,好像饰品也几乎不曾见对方佩戴,八成是遇到哪个女孩子一夜风流,对方落下的吧。
他挂了电话,继续偷偷组装自己的史密斯飞船。
纳兰迦去对面布加拉提的住所蹭饭吃,他已经闻到了烤鱼的香气,咽了口唾沫。福葛还没从单位回来,乔鲁诺掀起所有沙发坐垫找了半天东西最终放弃,转头问正在烹饪的布加拉提:
“布加拉提,你有看到过我的胸针吗?”他比划了一下,“瓢虫形的。”
纳兰迦瞪了眼,五秒,他的眼睛跟圣诞节的雪景球一样大。
“唔喔——!”他惊慌失措地指着乔鲁诺,又望向阿帕基,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猛然起了身的警官飞快念叨“我们谈谈纳兰迦”并把他拖拽进卧室里,当事人二号紧随其后,关上了门。
“你?还有你?”纳兰迦在两人之间来回指了好几遍,满脸的不可置信。
“有劳你隐瞒大家,其他人还不知道。”乔鲁诺冷静地说,语气不容置喙。
“什么时候?怎么会的?”纳兰迦觉得要晕了,这一定是世界上最难的数学题。
“……庞培那会儿。”阿帕基咬牙切齿。
“在庞培!?”
“你小点声!”警官要上来掐他的脖子了。
纳兰迦藏起一个秘密。他根本不擅长隐瞒,每天晚上福葛帮他补习,他都想告诉福葛自己的新发现。在阿帕基和乔鲁诺的胁迫下他忍住倾诉的欲望,实际上他想去对面的公寓里抱着布加拉提哭。
“纳兰迦,你再错一题就要接受惩罚了,集中注意力。”
“呜。”
他要组装自己的史密斯飞船,然后把这盘旋在大脑里的荒唐景象一忘皆空——天晓得那天晚上客厅里这两个人在进行什么层面意义上的打架,纳兰迦懂得不多,但他知道那大概率不会是通俗定义上的打架。
米斯达觉得阿帕基怪怪的。
意大利人都是很热情的,非常热情,热情到打招呼可以用亲吻脸颊代替言语的——他得说,不少欧洲国家至多贴面,而一群意大利人共处一室,你能听到五分钟左右的“招呼”声。
阿帕基不像意大利人,从来没有这样与人亲近的习惯,这亦不是米斯达感到困惑的点。恰恰相反,当友人变得热情起来,他便开始怀疑上次他们去庞培的悲剧诗人之家时收到了什么蚀骨毒咒,倒霉的是阿帕基,而会吓死的是米斯达。
那天早班时间到,阿帕基站起身。米斯达正在旁边的座位上,一边翻阅美女杂志一边往嘴里勤快地塞萨拉米。
阿帕基检查过餐桌上没有需要他带走的东西之后,知会了声“我去上班了”,接着自然而然俯身亲吻了乔鲁诺的脸颊。
愣住的不是米斯达一个人,所以他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他对天发誓,这个动作换作是任何一个人做,他都会头也不抬埋首于美女的胸脯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退一万步,阿帕基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这样亲近,他也就暗暗咋舌,两分钟后一定能抛诸脑后,然而对象是乔鲁诺,那就另当别论。
米斯达说不清哪里有问题,只是瞪着阿帕基。对方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旋即快速往他的脸颊上也亲了一下,离开之际还给拿着菜铲的布加拉提和刚从对门过来的纳兰迦同等优厚的待遇。
他合计了半天,比较靠谱的猜测是刚才房间里有四个人,阿帕基离开后纳兰迦又进来了,还是四个人,阿帕基一定是被四诅咒了。米斯达僵直着脊背,捧着杂志拿走一听雪碧,钻回自己的卧室。
四的诅咒还没完,原本以为受到诅咒的是阿帕基,这会儿半夜起床的米斯达蹲在马桶上捂着疼痛的腹部思考人生,严肃质疑自己才是被诅咒的那个。
先是近距离目睹劲爆场面,然后是麻木地吃了太多萨拉米,现在正在厕所解决问题,也不知要蹲多久才算完全解决问题。他翻着往期的足球报刊,觉得差不多了正要进行最后的步骤,外头传来动静。
贼吗?米斯达小心翼翼地放下报纸,给自己擦干净,裤子还没完全束紧,慢慢把门推开。客厅灯没有亮,他们租屋的飘窗正对着一盏路灯,米斯达能借着光看清厅里的沙发,空无一人。
在门口吧。他立刻抄起马桶塞,蹑手蹑脚踩在地毯上,往外再靠近。
然后他清楚看到交恶的两个友人正在接近玄关的地方热情地“打招呼”。
米斯达举起马桶塞就想给自己堵塞的大脑通一通。
“你知道些什么吗?”米斯达狐疑而警惕地试探纳兰迦。
正在写数学题的孩子把头摇得像八月份巴黎街头贵妇人手里的扇子,频率极高,角度又模棱两可:“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然而纳兰迦太不善于说谎,脸上冒出的冷汗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于是自然而然,米斯达是不会相信他的话的,甚至更确信纳兰迦野兽般的直觉一定抢先所有人发现了疑点。
他的猜测不偏不倚,但想要纳兰迦承认自己持有秘密可不容易。于是米斯达更进一步,意图把焦头烂额的孩子逼上梁山。
他打算和盘托出,严肃道:“前天晚上我看到阿帕基和乔鲁诺——”
闻言,纳兰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下圆珠笔捂住耳朵哀鸣起来。
“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无奈之下米斯达放弃了,只得翻了个白眼揣着秘密往门口走准备回自己寓所去,一开门碰巧撞见天才大学生福葛,对方对于刚返回就听见不务正业的纳兰迦的怪叫表示强烈不满。
“纳兰迦,你停一下!”
“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少年闭着眼捂着耳朵逃避现实似的在座位上蜷成一团,“我不知道阿帕基和乔鲁诺去开房了我真的不知——”
米斯达快要聋了。
就在刚才,天才大学生捕捉到纳兰迦走漏的风声,愣了两秒便发出了较前者更为凄厉的嚎叫。好死不死,米斯达距离福葛最多八公分,他耳膜震动生疼,迅速捂住了对方的嘴,唯一的安慰是三人共享同一个秘密,由此感到心理平衡。
福葛大惑不解,脸上写满了濒临崩溃:“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是去庞培那次。”纳兰迦从草莓蛋糕里获取慰藉,知无不言地主动回答。而福葛感到极度不可思议,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那次他们还吵架了。”福葛回忆片刻提出质疑。
“吵架?”米斯达意识到自己旅行期间错过关键剧情,急忙追问。
事实证明尽管吵架的内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其酿成的悲剧却足够所有人都喝上好几壶。
纳兰迦,米斯达以及福葛开始经常混在一起分享情报,原本在他们眼中在正常不过的蛛丝马迹如今都成为地下恋情的昭昭铁证。他们聚在餐桌边趁着当事人和未知情者都不在的时候,像一支狗仔队在根据一张照片看图写话过度脑补,把阿帕基和乔鲁诺的行为全部透彻分析了一遍。
可能是上一回不经意间吻过乔鲁诺的脸颊,阿帕基最近几天都会有意识地避开对方,但这在三人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的行为而已。
“不过他们这段时间都是一前一后出门,”纳兰迦剥了个橘子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跟在后面看看情况。”
“妈的。”米斯达瞪大眼睛,又回想起那个画面来。
福葛拿笔指了指本子上的空白区域:“让米斯达去——你还有两页没做完,纳兰迦。”
门外有敲门声,他们转头去看。
“要吃早饭吗?”布加拉提推门,探出头来问。
布加拉提正与房东对话,特莉休从自己的箱子里迫不及待地拿了新买的香薰蜡烛来点上,没过一会儿,房内敏感的防火警报响个不停。布加拉提很快发现警报器的开关没有响应,福葛踩到凳子上三下五除二把警报器取下,端到了茶几上研究。特莉休洗了一碟草莓,自顾自地吃,看着福葛如何让防火警报闭嘴。
“这条线连接这里,而那条线焊接在这个点,”福葛拨弄着线思索,而任由男生们打点一切的少女嚼着水果踢掉靴子盘坐在沙发上,好奇地观察福葛的一举一动,“我明白了,只要这样做——”
天才大学生抓起地上的女式长靴利落地往警报器上狠狠砸去,无辜的受害者呜咽两句没了声息。
“干得好,福葛。”
为了逃离父亲的专政控制,少女擅自跑了出来找到旧友帮忙,在所有人的怂恿下流着眼泪剪掉了迪亚波罗给的美国运通百夫长黑金卡时,脚上的长靴还是用这张卡片之王购买的萨尔瓦多菲拉格慕,而且那个月的账单会到父亲的手里。
她不可能和男生厮混,因此大家靠着人脉好说歹说,外加东拼西凑租金,特莉休在男生们的住所对面的大楼有了落脚处。晚上窗外有亮度正好的霓虹灯,对面大楼往下一层的窗口是布加拉提的公寓。
布加拉提在替她清理下水道,福葛正给她安装电视机。特莉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从沙发上起身决定也要帮忙。天暗了,霓虹的颜色特别漂亮,她推开窗,留一条通风的细缝,与此同时往对面男生公寓的窗口望了一眼,那里亮着灯。
大约过了十几秒,特莉休眼睛聚焦过后又涣散,深吸一口气,失声尖叫。
“啊!啊——”
福葛离开电视机后方接口处,不解地询问她事由。特莉休右手指着对面的窗口,不断发抖:
“他们两个,他们两个!”
福葛显然也看见了纠缠的人影,捂着额头似乎在思考应该和她说些什么,最后只吐出来几个字:“我知道。”
“你知道!?”
特莉休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有半分钟,最终崩溃,收回手移到了自己的眼睑上。
“眼睛!我的眼睛!”
开玩笑,阿帕基和乔鲁诺是这种关系,而且福葛知道?特莉休拿了一个沙发靠垫抱着索取少许安全感,转身就要去找唯一可信的布加拉提。
“特莉休,你去哪里?”福葛拉住了她。
特莉休嘴唇颤了半晌,反手将靠枕甩到福葛身上:“你都知道了居然不告诉我阿帕基和乔鲁诺是这种关系!”
“没错,我知道!”对方抬手挡下攻击,低声暴躁道,“纳兰迦知道,米斯达也知道,但布加拉提还不知道,你别叫了!”
“好吵,怎么了?”
说曹操曹操到,布加拉提擦干了手,困惑地盯着两人,特莉休揪着靠枕欲哭无泪,最终只是说:“我只是很兴奋终于能离开父亲了,还能住到这边来。”
半真半假的谎言总是很难被揭穿的,因此布加拉提没有发现异常,点头温和答道:“是啊,而且你从窗户那里就能看到——”
“浴室的管道通了吗浴室!”
“啊,已经搞定了,要试试看吗?”
“布加拉提?”乔鲁诺在门口,布加拉提在门外,对视片刻后,前者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不是在帮特莉休搬家吗?”
对方完全没有管对面的年轻人说了些什么,视线扫过还凌乱的领口,绕过去落到后方四米的阿帕基身上。他快步逼近警官,两人以剑拔弩张的友好氛围绕着餐桌进行可笑的追逐战,很快,阿帕基就跟揪到救命稻草一样闪到乔鲁诺身后去,眼睛越过地下情人的肩膀观察布加拉提别提有多僵的神色。
“你开什么玩笑,阿帕基!”布加拉提怒道,“你是个警察,这是个未成年!”
阿帕基斜了一眼,嘀咕着这个未成年还开过黑车呢,于是毫无意外地被上前一步的布加拉提一拳砸到头——差一点,乔鲁诺反应及时往后退了几步,拳头擦到少年的肩膀。
“什么情况?”米斯达收到发生混乱的信号,从对门走过来,疑惑地看着躲在矮了自己大半个头的年轻人身后的阿帕基。后者脸色铁青地剜了他一眼,他便瞬间了然。
纳兰迦东张西望没见到福葛,把习题册卷成一卷也跑了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狭窄的走廊水泄不通,特莉休和福葛跑到门口,正值布加拉提担任起临时监护人的角色进行不留情面的盘问之际。阿帕基一句话都不说,乔鲁诺似乎准备包揽全部问题,不过像这一句,关于故事的起点,纳兰迦总喜欢抢先一步反应。
“庞培那次。”
于是所有人都扭过头去看他,他现在跟个在课堂上积极回答问题的学生没差。布加拉提把目光转移到纳兰迦身上,幽幽问:
“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了?”
闻言,孩子把练习册往脸上一拍,表示噤声。此举已然令临时监护人狐疑地扫了一眼在场所有的人,厉声问大家是否已经知情。
“不是的。”当事人乔鲁诺突然说,歪着头像是在回忆,“我早就想更正了,是还要之前,楼下喝下午茶那次。”
“啊?”另一位当事人咋舌,摇头否认,“你到底是怎么算的?”
在两人商议或争执交往起点究竟是哪个时,布加拉提退回厨房并且拿了个武器菜铲出来。
米斯达宽慰布加拉提,作为第二个知情者并且把秘密憋在肚子里霉烂发臭险些胃穿孔,那感觉并不好受。然而布加拉提并不领情,满屋子追着米斯达跑要把武器夺回来。
两位当事人的声音一高一低继续争着,其中一人还翻起了去年的台历来。
“就是喝茶那次。”乔鲁诺理直气壮。阿帕基撇了他一眼,一手就把对方的发型抓散了。
“布加拉提,我好饿。”纳兰迦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抱怨。
“你饿着吧,”布加拉提残忍道,“作为隐瞒的代价。”
果不其然招致了“我是被逼的”这样倍感冤枉的哭喊。其余几人终于能走到寓所里,福葛把门关上,免得继续给邻里丢人。此时的监护人放弃了夺回菜铲的计划,转而把阿帕基放在柜子里的酒瓶挖了出来。
“这样的事,我居然最后一个知道——”
“不是的,布加拉提,”特莉休沉默片刻,安慰道,“我比你知情得更晚一些,别生气了。”
福葛钦佩地暗暗给发声的女孩比了个拇指。特莉休坐到餐桌边剥橘子,边吃边望着阿帕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关于为何要隐瞒,阿帕基表示觉得丢脸,而乔鲁诺觉得没什么所谓,乐意配合这个小游戏。至于公之于众之后会有多少烦恼,当事人全然不思考了,总而言之,阿帕基不需要再亲吻其他人的脸颊以示公平友好,从这一点片面地来看,是件好事。
01 阿帕基和福葛养纳兰迦一共花了多少钱
纳兰迦把一张发票翻过去,在空白的反面飞快地写着。阿帕基给他递过去一杯茶,好奇地探头读着上面的内容。
“——你这是在做什么,纳兰迦?”
纳兰迦愤懑满腔,摘下头巾,痛斥福葛今日三次因为计算错误而举叉戳脸,一分钟马不停蹄的抱怨过去,还不足法定成年的少年一本正经道:
“我可以兼职赚钱了,我不要再欠福葛或者你的钱了!”
阿帕基耸耸肩膀,对涉世未深小不点的信誓旦旦满满自信表示不置可否,坐到了沙发上,挨在纳兰迦身侧,饶有兴趣地观看天才儿童进行中的算术游戏。
“这是话费账单。”他递过去一张纸。
“这么多!”纳兰迦惊叹,“你们跟谁打电话聊这么久?”
阿帕基在口袋里找烟,以怜悯的语气回复说:“那是电话号码,纳兰迦。”
“然后这是电费的账单——”
隔了一会儿,纳兰迦迅速站起身,冲到电灯开关边上把照明设施全部关闭,黑暗的房间里只有阿帕基手里的火星还亮着。
“那么,”警察先生懒洋洋地问,“余下的账单我们晚些再看?”
“纳兰迦,虽然你的数学成绩令人发指,”福葛不客气道,“但我和阿帕基都不需要你还钱的。”
“我才不要指手画脚的大学教授以及游手好闲的人民警察的施舍!”纳兰迦生气地继续在新的空白纸张上艰难算账,口不择言乱骂一气。
他先开始计算起该月的费用:三分之一的电费,三分之一的话费,三分之一的房租,以及伙食费;福葛给他缴付的半年学费,模型制作兴趣班的费用,航空史密斯的原材料;阿帕基给他买的十本教科书,两本词典,杂七杂八的一堆水果零食,还有一个防止他半夜三更醒来怕鬼不敢上厕所的鸭子抱枕。
福葛主动端上计算器给纳兰迦,纳兰迦把那些数字全部输入之后按下等号,盯着那个最终总和足足有十秒。
“纳兰迦,你迷信吗?”
“我还行。”天才儿童满头大汗。
“那么其实我往你脸上戳了四个小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纳兰迦小鸡啄米般猛点头。
“钱的事情等你顺利毕业之后再议,”福葛把计算器清零,拾起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拍拍纳兰迦僵硬的后背,“现在我们去楼下喝杯咖啡如何?”
“好!”
少年噌地起身,膝盖骨猝不及防撞到了茶几玻璃上。
02 老生常谈的戒烟话题
“阿帕基,现在这里有四个未成年。”布加拉提端着咖啡杯,瞟了一眼看上起格外暴躁的警察先生,“我建议你最好把烟熄了。”
这天恰逢特莉休在咖啡厅工作满一个月,第一次自食其力拿到工资,邀请所有人放了课或下了班聚到那里一同享用一次甜点;同时好巧不巧,两个街区外发生了一件恶性案件,警方毫无头绪以致于阿帕基火冒三丈,又无处发泄。
“这公平吗,布加拉提?我并不总是在公共场合抽烟。”他难得恼火地压低声音向布加拉提抗议,紧接着一一数落起其他友人的毛病来,例如米斯达叫美女服务害得两边公寓一直有奇怪的名片从门地下塞进来;纳兰迦捣鼓了大半年的飞机模型耗费了大量财力也破坏了部分家具;福葛发起火来对所有人进行无差别人身攻击,等等。
“我都接受了你们的缺点,你们总咬着我抽烟不放做什么——看什么?”阿帕基瞪了一眼乔鲁诺,手臂搁到椅子靠背上,开始吞云吐雾,“别逼我开始说你那些能说上两天两夜的破事。”
米斯达掰了掰手指,有点心虚地补充:“我只叫过两次,再说了,那妞很正点。”
“喔——那还真是个正当理由。”闻言,拿着空托盘路过的特莉休停下脚步,鄙夷嘲讽。
“五百加五百,这题目需要想五分钟?”福葛义愤填膺,把空杯子砸到了桌子上,“谁能不为此愤怒?”
“唔,或者,只对纳兰迦一个人生气更合情合理些。”乔鲁诺点点头,而语气听上去模棱两可。
“福葛,我能理解。”米斯达拍拍天才大学生的肩膀,痛心疾首道,“还有那架飞机,螺旋桨把我的杂志给捣了个粉碎——封面女郎很有名,那一期一发行就抢光了。”
“纳兰迦还小,你们都大度些。”布加拉提无奈答道,把看着香甜诱人的草莓蛋糕推到正因被言语攻击而委屈的纳兰迦面前。
算术不好的孩子郁闷地一叉子狠狠戳到了上面的半颗草莓上,随后提高了音量:“福葛总是用叉子戳我的脸,也很讨厌!”
说着,他又狠狠捣碎了蛋糕,盘子里的奶油像被龙卷风肆虐过一般一片狼藉。
“还不是因为你太笨了!”
“不许再说我笨!”
“别在这里打架。”布加拉提拉住蓦然起身要发怒的福葛。
“呵,我最好回去工作了。”特莉休挑了挑眉,转身欲往吧台处移动,听闻身后轻蔑的一笑。
“是啊,不然,”米斯达阴阳怪气地挖苦,“客人又拿不到自己点的那些饮料了。”
少女停住脚步回过身,单手叉腰:“你什么意思?”
“你上错单的次数,我直说了,”米斯达翘起二郎腿,“纳兰迦都能做得比你——”
特莉休在他能把话说完之前毫不留情地把托盘使劲砸向对方的头部,对方反应及时抬手拦截了伤害。
“别闹了!”
阿帕基任他们相互埋汰,悠闲地踱步往室外去吹夜风,手指间夹着才燃烧了一半生命的烟。乔鲁诺悄无声息跟在他身侧,在他来得及发难前说道:
“两天两夜,你介意说说吗?我洗耳恭听。”
阿帕基抖了抖烟灰,想了想,把烟掐灭了。
“那你得支付不少费用才能如愿以偿。”
03 无论到哪个平行世界都少不了的一杯茶
“米斯达,你怎么了?”
他们刚在海滩玩了一整天回到公寓,布加拉提见米斯达僵着脸一言不发,新的《花花公子》放在茶几上,美女的酥胸如此招摇过市却丝毫引不起米斯达的任何兴趣。布加拉提看看时间和日期,算了算一天中最不吉利的那个时刻是否发生了什么,这瞬间米斯达一拍大腿,悲愤交加:
“这是我和大海之间的秘密,布加拉提!”
转头他又沮丧地垂首,拾起那本春意盎然的杂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到封面上去。布加拉提坐到他身边,想说自己和大海可没有什么秘密。
隔了约莫两分钟,对方声音闷闷传来:“我在沙滩上玩的时候,海浪冲上来,把一只水母带了过来。”
下午四点,一如既往没有好事发生。米斯达正兴致勃勃给睡着的纳兰迦埋到沙子底下,美名其曰防止晒伤的给孩子用潮湿的沙子捏了个人鱼造型——如今回想起来他是亲手埋下了祸根,他自作自受,报应不爽。
水母蛰了他的脚踝而已,他的整条腿就动弹不得,这症状比书上说的还要夸张一些。米斯达摔倒在柔软的沙滩上,不断挥手把在大遮阳伞下喝冰镇饮料的福葛叫了过来。
「被水母蛰到了?低温冷敷可不管用。」福葛开了把红白相间的儿童伞遮到纳兰迦脸上,一边饮用果汁一边回忆,「没记错的话,解决的方法是——」
布加拉提严肃地看着米斯达并往后退了退,嫌弃地保持距离。他有关海洋生物的知识还称得上全面,加之纪录片里也曾介绍过,像这种情况,解决方式是人体尿液。
「米斯达,你等纳兰迦醒过来吧。」说完,福葛无情地端着杯子头也不回原路返回,任凭米斯达拉长声音哀求也没有止步的迹象。不过好在,这几声不顾颜面的嚎呼成功把纳兰迦吵醒了。
天才儿童先是惊讶地确定了一下自己并不是真的长出了一对巨乳和一条鱼尾,随后挣扎了好半天从沙子里脱身,顺手撑起伞并指责米斯达以大欺小,幼稚地往他脸上泼沙。
米斯达花了一刻钟好说歹说,哄完纳兰迦并解释自己当下的处境,对方不情不愿满脸的不乐意,最后还是答应了。
布加拉提看着站在一边沉默的纳兰迦,神色一言难尽。
半晌,纳兰迦委屈地说道:“对不起,我怯场了,虽然我真的很想帮米斯达!”
关键时刻,纳兰迦完全没有帮上忙,而福葛根本不愿意帮忙,那会儿布加拉提在浮潜摸鱼,于是小天才慌不择路跑到远处的沙滩上找乔鲁诺。
“喔,”布加拉提点点头,“所以他现在一直在阳台上是在考虑要不要往下跳。”
“不,问题出在这里。”米斯达比划了几下,表达自己的不解,“其实乔鲁诺是拿了一杯茶过来,倒在我脚上。”
布加拉提歪了歪头,百思不得其解:“茶是不可能奏效的。”
“所以那还是——”米斯达欲哭无泪地抱住了脑袋。
“在吵什么?”
这时,故事的关键人物从阳台的窗口翻回室内,迎上所有人的目光。
“你还好吧,乔鲁诺?”纳兰迦第一个问。
“什么?”乔鲁诺疑惑,“——我刚才在吃拿破仑蛋糕,在室内吃的话会有很多食物碎屑。”
“说起来,那杯倒在米斯达脚上的茶啊——”布加拉提第二个问,受害人扶着额头,看起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个啊,”乔鲁诺神态自若,可能还短促地笑了笑,由于速度极快没能被人眼捕捉到,以玩味又无辜的语气解惑,“纳兰迦找到我的时候,碰巧阿帕基给我斟了杯茶。”
他把重音微妙地平衡,布加拉提反应迅速,米斯达目瞪口呆。阿帕基正巧从门口进来,把友人拜托他从超市带回来的东西放到门边,还没开口就对上布加拉提的眼睛。
他警觉地眯起眼往后撤了一步:“我有东西落在咖啡厅,回见。”
“阿帕基你站住!”
警察先生一溜烟跑了。
04 三个成年人带五个小孩子不是人过的日子
“特莉休,你也终于明白了吗?”福葛坐在咖啡厅的吧台前,读着今天的报刊,抬眼都懒地出声。
“明白什么?”
“巴黎水并没有比依云水好多少的事实。”
特莉休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放弃反驳,把空杯子收拾到洗碗池。
最近她正在为某个小秘密而开始努力省钱,放弃了喝惯的巴黎水转向依云水纯属无奈之举,她花了一周时间适应随后很快发现,即使房租有男生们替她凑了绝大多数,这样省下来的钱还是不够。她还能把迪亚波罗的信用卡卡号倒背如流,咬牙切齿没使用这下下策,在满超市搜索适合的矿泉水替代品无果后,反倒发现婴幼儿用品专区有一款迷你可爱能捧在手心的小鞋子。
她一个激动险些尖叫出声,眼睛也不眨地买下来,心算了两个回合决定晚饭吃个橘子了事。
“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和我们说!”
所有人都聚在特莉休的单人公寓里,这让她的住所异常拥挤。男人们围在婴儿床边上,屏息凝神观察离断奶尚早的小宝宝的一举一动。
事情就坏在特莉休一时冲动浪费钱买了那双可爱小鞋子上。这一幕被在甜品区扫荡的乔鲁诺撞见了,直接打了阿帕基的电话一本正经报了个假警,警察先生制服都没换掉赶到特莉休的寓所之后就一直坐在单人沙发上生闷气。
场面看上去有点像失足少女特莉休被没有责任感的前男友抛弃并一人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故事,但仅仅是看上去像;即便是,也没有什么违法的成分包含在内便是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纳兰迦伸手戳了戳小宝宝的脸颊。
“是女孩。”特莉休拍掉米斯达要掀小衣服的手,凶狠地瞪了一眼,一点也不像晚饭只用了水果的柔弱女子。
孩子被遗弃在特莉休的公寓门口,特莉休知道她应该把小婴儿送去福利院,或者别的什么机构,但她反复观察对方眉眼,孩子冲她笑了笑,特莉休意识到什么,便把麻烦的小家伙留下了。
“她长得有点像美国前总统,很胖的那个。”还不能完全经济独立的女人认真地说,阿帕基不置可否嗤笑一声,发现电话边的剪报上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招聘信息。
“所以这小鬼要叫什么名字?”福葛问,带些许讽刺意味地补充,“法尼·瓦伦泰?”
“瓦伦蒂娜,看我,瓦伦蒂娜。”
躺在小床上的瓦伦蒂娜舒展一下四肢,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米斯达在沙发靠背后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阴阳怪气:
“我要下楼待一会儿,你等我一下。”
他使出了电视里常见的那种惯用伎俩,以靠背为掩体,每移动一步便往下蹲一些,营造下楼的假象。随后,不负众望,瓦伦蒂娜乖乖按指示等了不足半秒钟,开始嚎啕大哭。
“等等,慢着,别哭啊!”他急忙从靠背后方翻过去跑到育婴床边查看情况,“我开玩笑呢!”
“盖多·米斯达,你找打吗!”特莉休在厕所间用脚踹门警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尽管没有亲自哺乳,但还是因为捡到个宝宝而被当作皇后侍奉的咖啡厅服务生显然恃宠而骄。
“瓦伦蒂娜,”米斯达压低声音,整理小婴儿的衣领,“千万别学特莉休,否则以后年纪轻轻就会长皱纹。”
他一边啧声一边皱起脸摇头,瓦伦蒂娜被他逗笑了。米斯达是第一个看到她笑的人,故而这一个礼拜他走路都在飘,差点就要在马路中间蹦迪。
“瓦伦蒂娜,笑一下!”小孩子纳兰迦把小婴儿瓦伦蒂娜举得老高,不过也没那么高,鉴于纳兰迦本人并不高。瓦伦蒂娜眼睛睁得老大,纳兰迦认为她眼中有笑意,但没有笑出声就不能作数。
“……我们看到的从很远星系来的光是在几百万年之前发出的,在我们看到的最远的物体的情况下,光是在八十亿年前发出的。这样当我们看宇宙时,我们是在看它的过去。”
福葛把霍金的《时间简史》又翻过一页,继续向新生命讲述深奥宇宙。纳兰迦对此表示强烈抗议并声称这样只会惹哭瓦伦蒂娜后,大学教授合上书,毫不客气地往口出狂言的小学生脸上糊。
“我有办法了!”纳兰迦说着,把只有一小袋米那么重的瓦伦蒂娜轻轻往上抛又接住,这体验对于小婴儿来说着实新鲜,他欣喜地眼看着就要收获小家伙的笑容。
“砰!”
“啊!”
“没事。”乔鲁诺安慰道,轻轻揉了揉瓦伦蒂娜的脑袋,“布加拉提不一定看得出。”
“但特莉休肯定看得出。”福葛火上浇油。
“啊——”纳兰迦惨叫,“瓦伦蒂娜你不要告状啊——”
布加拉提去添购婴幼儿用品的当口,就在刚才,纳兰迦把瓦伦蒂娜往上一抛,孩子的脑袋撞到了房梁。福葛仔细端详半天,发现瓦伦蒂娜的脑袋上肿起一个小包来,除非罗马神现身,任谁也不可能让这个包在布加拉提回来之前就迅速消下去。
“小鬼没哭就不错了。”阿帕基说着,顺手摸了摸口袋,找不到烟盒。他没耗费太长时间回忆,弯下身没好气地拽了一把乔鲁诺的辫子,“你又放哪里去了?”
被询问者面无表情举着小孩子答:“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问瓦伦蒂娜。”
福葛开始叨念香烟的百种坏处,念绕口令似的烦得要命,阿帕基皱起眉,心知自从这个小宝贝成了他们之中一员之后他只能尽量减少抽烟了,于是凶神恶煞地瞪罪魁祸首瓦伦蒂娜。
出人意料的是,瓦伦蒂娜愣了几秒,冲着他笑了。纳兰迦霎时羡慕极了,接着鼓着嘴有模有样地学起警察先生板着脸瞪小婴儿。
“……别过来。”
阿帕基往沙发的角落又移动了一公分,瓦伦蒂娜正慢慢往他的方向爬过去,其余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的你来我不往,不亦乐乎。
阿帕基脸色愈来愈难看,最终放弃座位起身,意图躲开流着口水的小怪兽。
“阿帕基,你不必紧张。”
“我没紧张。”
“喏,你抱抱看。”
乔鲁诺把小孩子抱起往他身上送。
“我不要。”
“我松手了。”
阿帕基自暴自弃地接过软乎乎的瓦伦蒂娜,嫌弃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瓦伦蒂娜睁大眼睛像是在观察,小孩子的眼神容易让人软化,于是就在警官即将放弃挣扎的时候,她把阿帕基的头发往嘴里塞。
“臭丫头!”
“瓦伦蒂娜,不用怕,告诉我,谁干的?”
布加拉提擦掉小婴儿嘴角的口水,摸着瓦伦蒂娜脑袋上的小肿包,严肃发问。瓦伦蒂娜咬着手指,被布加拉提多次移开后,仍坚持不懈地把手往嘴里送,这么几回合后,还没断奶的宝宝冲布加拉提笑了。
“你想要什么?”布加拉提说,“我都给你买。”
05 这个年纪流着口水咬玩具的小孩子懂个球
福葛需要准备学生期末考试题,以及自己的博士论文答辩,近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了防止纳兰迦对学习过于怠慢,他在家里装了两个摄像头,并且一旦纳兰迦在厕所待了超过十分钟,米斯达就会从对面过来把门一开,抽走对方手里拿着的小人书。
鬼晓得天才大学生是如何一心多用的。
“米斯达,你就在这里盯他做作业,今晚九点必须做完。”
福葛挂断电话后,米斯达开了一听雪碧端着美女杂志随意翻阅,时不时催促纳兰迦写题,这让纳兰迦分外想念布加拉提。倒不是布加拉提会在功课方面对他宽容几分,他只是纯粹觉得米斯达让人不爽。纳兰迦想喝雪碧了,一看到雪碧在米斯达手里,他就不高兴地咬起笔头。
他一边慢吞吞地写,偶尔画两个火柴人,一边祈祷布加拉提别在超市的婴幼儿用品区逗留太久。
特莉休接了三个面试。她需要一份新工作,远比咖啡厅服务生薪资待遇好的那种,好让她乐得忘了自己父亲那张黑卡。她取了一对有用没用的资料临时抱佛脚在外头熬了一整天,这段时间里,瓦伦蒂娜是交由其他男生照顾的。
她皱起眉,想起她在视频网站上看到的那些男人带小孩的短片,不由得想象起瓦伦蒂娜被当成个球抛着玩的景象来,浑身鸡皮疙瘩。她希望自己能尽快搞定面试回去把小可怜虫接回家去。
瓦伦蒂娜挺精神,一遍又一遍试图从床上爬起来,两只肉乎乎的手抓着栏杆,个头只比防护栏高两公分。她盯着靠在沙发上读报的阿帕基,阿帕基瞪回去,她便咯咯地笑。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是不是连善恶都分不清?他把报纸响亮地翻过一页发散并不存在的怒意,瓦伦蒂娜止住笑,好奇地打量他手里的东西。
阿帕基站起身走过去弯下腰稍稍靠近,没好气地观察半天,感慨小孩子还真是易碎的麻烦制造机。他嗅了嗅,只是小孩子的奶味,还没有其他奇怪的味道——如果有,他会去对门拉米斯达过来清理。
瓦伦蒂娜顺势拉过他垂低的发梢塞进嘴里,阿帕基恼火,脾气无处发泄,只得一点点把头发拉回来。
“阿帕基?”
“唔?”
他把那两只爪子从护栏上松开,让瓦伦蒂娜乖乖躺回去。小婴儿看起来有点累了,咬着大拇指缓慢地眨着眼睛。
乔鲁诺把钥匙丢到玄关的吧台上踢掉鞋子,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他后背上。
“米斯达呢?”
“去对面管纳兰迦了。”
“哈哈哈哈哈!纳兰迦!这段对话太好笑了!”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阿帕基。”
“干什么?”
阿帕基干脆把背后死缠烂打的八爪鱼背起来,拢紧乔鲁诺的双膝,语气若有似无的不耐烦。
“现在没人。”金发少年存心往他耳边吹气。
“是吗?”他不自觉提高了一点音调,“瓦伦蒂娜不是人?”
阿帕基又弯下身去察看,发现小家伙已经困得呵欠连天快睁不开眼,而背后阴魂不散的人说的简短的谕令似乎也因此变得极具说服力。
乔鲁诺说得有道理,虽然对方只是阐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他们偶尔会找到空闲一夜欢愉,但绝对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在对门,在外开房的开销自然会划到阿帕基头上。这项提议可能不是坏事,也可能只是没那么坏的坏事而已,他不够时间定夺。
“阿帕基?”
“你想都别想,今晚得看住这小丫头,没空。”
阿帕基对墨菲定律深信不疑。如果他草率地同意了小恶魔的要求,之后的故事发展八成是布加拉提提着袋子回来一脚把门踹开然后把他的头生生拧下来。
再说,瓦伦蒂娜时刻需要人关注着,否则小孩子下一秒会不会找到什么方法从床上翻下去,谁也不敢打包票。
“我不介意直接在这里做。”
“我介意。”
开国际玩笑,在还不满一岁的小家伙面前向她隆重介绍她是怎么来的?虽然瓦伦蒂娜也并不可能是这样来的就是了。
再给阿帕基两分钟,没准他能从法律里找出一条来送自己进监狱。这不公平,他想,未成年不是所有罪恶的挡箭牌。
乔鲁诺轻笑着拉了拉阿帕基的长发,声音愈压愈低:“她睡着了。”
“……”阿帕基确认了一下,瓦伦蒂娜现在流着口水睡得香甜像只小猪。
“能去你房间吗?”
“我看她随时会醒来。”
“那么请你最好快点?”
“那么请你最好不要出声。”
“唔,我尽量。”
“哈哈哈哈哈!这则太爆笑了!”纳兰迦举着杂志起身往门外去,“我要给阿帕基看!”
他轻车熟路跑到对门里。空无一人的厅内灯亮着,纳兰迦路过育婴床,瓦伦蒂娜见到他,发出了小婴儿特有的清脆笑声。
“嗨,天使。”他降低音量,伸手去戳对方的脸逗她,这会儿,米斯达也探头进来,蹑手蹑脚靠近,跟小宝宝打了个招呼。
“纳兰迦,先回去做作业,不然福葛——唔?”
纳兰迦先是看到米斯达鬼鬼祟祟地把耳朵贴到了紧闭的卧室门,过了一会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跑来抱起瓦伦蒂娜拉着他就原路返回。
纳兰迦的封口费是索尼新款音乐播放器,米斯达的则是半年份的《花花公子》。此外,翌日赶回的福葛教授亲切地给他俩每人附赠一个肿包。
06 被人打了之后切记一定要双倍奉还喔
傍晚的咖啡厅人来来往往,玻璃柜里还有几个面包甜点,通常不会幸存过六点。
特莉休时不时抽出时间瞪一会儿安静的手机。距离面试已经过去两个礼拜,如果今天还没有消息,她考虑要再继续投几份简历去。或许是自己自视过高了?她看一眼趴在布加拉提腿上的瓦伦蒂娜,想了想,打开报纸的招聘栏,多圈了几个工作岗位出来。
“拜托,那根本没有可比性。”布加拉提把杯子放回茶几上,“超人和孙悟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你有看过那几个模拟对战的分析吗?”
福葛不屑地甩着手里的闲书答道:“科幻漫画的战斗体系里使用的科学解释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随随便便毁灭星球的后果——”
“我不知道,”米斯达嚼着可颂,眯起眼睛看看哈莉·奎因又看看毒藤女,难以抉择,模糊而由衷地感慨说,“但女超级英雄都很漂亮。你选哪个,纳兰迦?”
纳兰迦没有回答,愁眉苦脸,看起来是被问题难住了。米斯达把画册递到小婴儿面前,好奇对方可能会选择哪个女英雄。
“特莉休。”
“你还没回去呢?”
特莉休从后厨走出来,咖啡厅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纳兰迦垂着头坐到吧台前,屈尊纡贵的服务生在关掉咖啡机前多倒了一杯低咖啡因的饮料推过去。
“我有烦恼。”
人固有烦恼,即使是考试成绩低空飞过幸免于留级的学生也会有烦恼。特莉休锁上厨房门,等待下文。
“你说,友谊的表达方式,包括拿拳头揍人吗?”
特莉休握住纳兰迦的手,怜悯道:“你也终于意识到只因为做错题就把叉子往人脸上戳是大错特错了吗?”
纳兰迦歪着脑袋以示疑惑,随后纠正道:“不是戳脸,是拳头打人。”语毕,他卷起校服袖子,手臂上面有几块深浅不一的淤青。特莉休拉过他的手臂数了数,还不少。
“你的‘朋友’干的?”她皱起眉问道。
“你觉得这个会是不小心的吗?”纳兰迦指了指手臂上的痕迹。
特莉休正急着要回答之际,有人推开门进来寻找当事人。来者眉目不善,眼神像扫描仪似的上下观察特莉休,这令她怒由心生,没好气地说:
“抱歉,我们已经打烊了。”
接着她弯下身,咬牙切齿低声询问纳兰迦对方的身份,后者默不作声把袖管放下来。
“你是纳兰迦的朋友?”陌生人问她,她点点头。接着她看到那不识相的家伙一屁股坐到吧台前,拳头敲了敲纳兰迦的左边手臂。特莉休可以通过碰撞的声音即刻判断出力度来。
“你朋友真正点!你怎么从不跟我提过,纳兰迦?”
纳兰迦脸色一变,讪笑两声,不知如何作答。特莉休从吧台后离开,走到两人身边。
“你们男生都是这样相互打招呼的吗?”说着,她握紧拳头有样学样狠狠往对方身上捶了两下。放在过去,在特莉休成为忙碌的带娃社畜之前,这可能是不痛不痒的两拳,而今非昔比了。
被打痛的人显然意识到她怀有恶意,怒视她的同时笑着回了两拳到她的手臂上:“是啊,怎么,辣妹也喜欢这样?”
“不,我更喜欢这样——”特莉休提起围裙飞起一脚气势如虹,对方从高脚凳子上摔到地面,一脸不可置信。
“你这娘们儿!”
“你应该逮捕他,这是故意伤害!”
特莉休义愤填膺地把预留的一袋巧克力甜甜圈丢进警察先生怀里,并强烈推荐阿帕基穿着警察制服去接纳兰迦放学,以壮其威;后者断然拒绝加班,并指出如果对方摔断肋骨,特莉休才会是坐在被告席上的人。
两分钟后,她接到了面试合格的电话通知,兴奋地跳起来拥抱两位友人。再过两分钟,她锁上咖啡厅的门,又接到一个电话。
“喂,特莉休!”米斯达在那头说,“你老爸找上门来了,他问你孩子是谁的。”
07 快跟你爹解释一下他还没那么快当外公呢
“这是他打的吗?”特莉休指着布加拉提右眼一圈青色。
“这不重要,”布加拉提答道,“现在重要的是你跟你父亲解释一下。”
特莉休对目前的现状倒是比较满意。迪亚波罗顺理成章被阿帕基牵制,如果他胆敢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会被理所当然归为恶性袭警事件然后被逮捕,如此一来特莉休再无后顾之忧。
“爸。”她抱起正吮手指的瓦伦蒂娜,正色道,“你认识美国前总统吗?”
迪亚波罗停下动作,转身端详自己的女儿抱着疑似是自己孙女的小东西,这个画面可能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他愣了五秒有余。
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他毫不客气地把小婴儿的脸扭过一个很小的角度,盯着瓦伦蒂娜的脸辨识半晌,像是真的在确认手里这张脸与美国前总统无半点瓜葛。
“你爸还板着脸呢。”福葛提醒。
迪亚波罗坐在沙发上举着瓦伦蒂娜,刚才小家伙的口水都快滴落到大老板的裤子上,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如果他敢——他敢对一个小孩子出手,”特莉休在灶台附近警惕地观察自己父亲的一举一动,小声道,“我就拿水管敲死他。”
“那样你不会进监狱吗?”纳兰迦问。
“请你父亲为我辩护,有劳,乔鲁诺。”
“唔,好的。”
半小时后,迪亚波罗把小孩子放了下来,可能是手臂酸痛所致的无奈之举。他卷起瓦伦蒂娜的衣服胡乱擦了擦她的嘴角,皱着眉头不悦地瞅一眼咬住围兜的小怪兽。
今天是休息日,迪亚波罗睁开眼,一声不吭从沙发上坐起来,到育婴床边上看小孩。昨晚他留宿了,没有开口要求或去争得谁的同意,也没有人来打扰他,毕竟这也不犯法。特莉休想把小孩带走的时候,他以行动表示反对。
布加拉提坐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眼圈除了被他揍出来的青色还有点失眠的黑,看起来倦极了。
迪亚波罗自顾自继续昨晚的瓦伦蒂娜观察,确信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小怪兽,只是暂时看起来人畜无害,没有长出小怪兽的尖牙罢了。
女儿不在,他百无禁忌,从口袋里摸出黑色唇釉拧开盖子,二话不说就往瓦伦蒂娜的嘴上均匀涂抹。
这就对了,迪亚波罗满意地点了点头,牙都没长的小家伙咧嘴冲他笑,看起来比昨夜多了几分惊悚。
布加拉提瞬间被吓精神了。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听之任之,然后被归来的特莉休爆揍一顿;另一个是找来阿帕基的卸妆水替瓦伦蒂娜洗掉,然后被迪亚波罗爆揍一顿。
听上去这父女俩都会因故意伤害罪而被逮捕,于是屋内拥有执法权的唯一一人断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但是化妆品对小孩子皮肤不好——啊,她又开始咬手了。”乔鲁诺说。
阿帕基凑过去看,瓦伦蒂娜自己给自己整了个大花脸,嘴边又是黑色唇釉又是唾液,的确违和又扎眼。
迪亚波罗正在洗手间护理那头看起来像是发霉了的挑染发色,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出不来,而特莉休随时可能推门进来。
“算了,帮她擦掉。”
他无奈抽了张湿巾纸开始把罪证抹去。
“阿嚏!”
“死丫头,安分点。”阿帕基空出另一只手去揪乔鲁诺憋笑的脸,半恼道,“你不许笑。”
“喔。”
事后特莉休回来,逗了会儿孩子,发现状况后,把阿帕基揍了一顿,理由是瓦伦蒂娜被涂上了紫色的唇膏。
阿帕基从来不打女人,也没打过未成年,所以他把冰箱里的焦糖布丁一个个冲进了下水道泄愤。复仇行动进行到一半,他又想起这些是花了自己的钱买的,于是恼火地把余下的一半重新塞回冰箱。
08 圣诞节不是应该和家里人一起过的吗
年轻人的逆反心理会持续到而立之年,对于男性来说则可能要持续终生。人都喜欢说男人永远是小孩,这话不无道理;也正因人都喜欢这么说,导致男人对于自己的幼稚怀有一股子理直气壮,屡教不改的气势。
基于“关系差”、“吵过架”,抑或干脆就是不想回去等理由,布加拉提不得不给赖在他家客厅的朋友准备多人份的晚餐。
他计算了一下成倍增长的伙食费,权衡利弊,断定自己不该担如此重任。他拿出钥匙,准备跟友人商议这次的聚餐要平分消费,第一个难题就出现了。餐桌上一只等待填充的烤鸡屁股后边接着一个人,米斯达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往鸡皮上撒香料,好像这样就能瞒天过海。
“你们在搞什么?”
“烤鸡”离开桌面的陶瓷盘子,委屈道:“我头卡住了,布加拉提!”
纳兰迦的头是从鸡屁股那里强行塞进去的,说真的,一般人都不会玩这么大的。他振声解释说是想吓一吓福葛,布加拉提无可奈何地把橄榄油往对方裸露在外的一部分面部皮肤上抹,然后抓住两只鸡腿。
“好了,我现在尽量把两腿分开。米斯达,你把鸡——”
“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
“不是,布加拉提,你刚才那句话有歧——”
“米斯达!”
“你们在搞什哇——”
听到福葛的声音,纳兰迦凭直觉跳到门口,指着玄关空荡荡的吧台得意洋洋:“啊哈!吓到你了!”
“……我在这里,你这个智障。”福葛站在门口盯着熟悉而陌生的“烤鸡人”,咬牙切齿地嘲讽,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这是特莉休第一次做甜点。她挑了一道比较简单的酒果酱松糕,严格按照食谱上的步骤,小心翼翼。
纳兰迦眼馋着那个巨型的甜点杯,果酱的颜色令人分外有食欲。
“里面有些什么?”米斯达问。
“手指饼干,果酱,乳蛋糕——我自己做的,”她由下往上一层层介绍,“覆盆子,手指饼干,豌豆洋葱炒牛肉……”
“啥?”
“再加乳蛋糕,香蕉,最后再上一层鲜奶油。”特莉休放下手里的食材准备去隔壁取朗姆酒,“不许偷吃。”
两人面面相觑,确定会偷吃放了炒牛肉的甜点的人还没有出生。
找借口已经来不及了,甜点很快上桌,趁着特莉休去洗手的当口,阿帕基迅速把桌子上的植物小盆栽拉过来,将炒牛肉挑出来统统赠予这房间里唯一的素食主义者;乔鲁诺把炒牛肉全部丢进了阿帕基的盘子里;福葛端起盘子走到外头阳台去。
“或者你觉得瓦伦蒂娜会不会要吃这个?”纳兰迦压低声音问米斯达,后者露出惊恐的神色反问道:“你要谋杀她吗?”
没有时间了,特莉休回来了,见福葛人不在便把湿漉漉的手往对方椅子靠背上的外套擦干。
“味道怎么样?”
在姑娘的注目下,所有人开始认命地食用饭后甜点,架势类似享用最后的晚餐,然后需要把享去掉。
情况不妙,主要是炒牛肉的酱料渗透力太强,几乎污染了原本能吃的部分。见男士们的脸色变得古怪进食缓慢,特莉休狐疑地拿起叉子要夺布加拉提的盘子来尝一口。
“别,等下!”
布加拉提端起盘子把“甜点”一口气吃完,换言之,自尽。
“挺……挺好吃的。”
“但你们脸色不是这个意思。”她转过头又要去抢米斯达的,“让我试试。”
福葛从阳台外边折返,手里拿着空盘子。
“好吃。”他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地说,“外面的鸽子都跟我抢。”
“英式甜点啊。”肠胃严重受损的米斯达翻了翻食谱,“英国人真奇怪。”
乔鲁诺接过食谱,翻到酒果酱松糕那几页,发现是干掉的奶油把其中两页粘住了。他耸耸肩,没什么不适。他以吃不下为由把剩下的黑暗料理全部堆进了阿帕基的餐盘里,好笑地看着对方臭着一张脸在女主厨的注目下把食物清空。
“布加拉提你好了没有?”
纳兰迦敲着厕所门,隔壁卫生间被警察占领,他怀疑再继续耗下去,他可以直接选择借用瓦伦蒂娜的尿布了。
09 为所欲为
执法权并不能让人为所欲为,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给予一点额外的便利。比方说,购物不需要排队,一晃警徽就能让一般市民乖乖立定谨小慎微地询问来者何意,此外还可以进行娱乐活动。
听上去不怎么实用,但娱乐活动的确愉悦身心释放压力,是非常重要的生活手段。
乔鲁诺离开咖啡厅的时候看到有人乱停车了。通常来讲他从不多管闲事,实际上半边车停到人行道上也很常见,真正的警察都未必会管,不过鉴于他今天顺走了阿帕基的警察证,如果不稍加利用就会显得太浪费。于是他上前两步过去亮出证件,一秒不到即可,要让违法乱纪之徒只来得及看到警徽而没能看清照片的程度,动作要干脆利落,装作干练,板起脸能徒增十岁增到成年,从气势上让对方抬不起头来。
叼着烟的女士原本不屑的神色在看到证件时有了裂痕。她掐灭烟头频频道歉,想也没想翻着钱包提交罚款。乔鲁诺随口捏造一个不太夸张的数字,伸出手,目光投到对面街道停靠的车辆,跃跃欲试。
他没有罚款单之类的,拿了本笔记本瞎写一气蒙混过关。女士做贼心虚地把车开走,他则光明正大地把几张纸钞收进口袋。
再然后,被害警察生气地从他身后掐住他后颈,乔鲁诺眼疾手快,把警察证换了个手之后迅速从衬衫领口塞进衣服里。
“怎么了,阿帕基?”他若无其事地问,观察对方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忍俊不禁。
乔鲁诺并不介意阿帕基现在就当街以任何他能想到的形式把所属物拿回去,像是把扣子解开或者把手伸进来,无论哪个似乎都具有成为明日新闻头条的资质和冲击力。他悠然自得地站在原地等阿帕基决断,现在是周末,他们有的是时间挥霍。
“……拿来。”半晌,阿帕基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恶狠狠的,但对乔鲁诺没什么效果。
“拿什么来?”他貌作无辜明知故问,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说回先前提及的娱乐活动上。被蒙蔽的车主的反应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趣味,更大的娱乐性在于阿帕基的反应。每次阿帕基都拿他没办法,表现大同小异,但乔鲁诺觉得有趣,屡次尝试都不觉腻。
阿帕基瞪了乔鲁诺好一会儿,或许是对视时间太久的缘故,已经看不太清楚对方是仍在恼火还是在动歪脑筋了。
约莫又是半分钟的沉默,阿帕基突然拉过他的衣领,他的后背撞到咖啡馆外墙玻璃上,心脏漏掉一拍。对方直截了当地吻了过来,他下意识扣住对方的手腕,腕骨硌得掌心生疼。
这算头一遭,所以他没有防备失算了。在不算太久也不算太强硬的亲密接触过后,阿帕基收回舌头以及从他衣服里顺回来的证件,扬眉吐气地睨他一眼。
“晚上去哪里?”乔鲁诺问。
“不知道,随你。”
阿帕基调头就走,乔鲁诺还没有松开对方的腕骨,便由着对方牵引,反正是周末,做什么都可以。
10 薄地板薄地毯楼下邻居寝食难安想造反
“咚咚咚。”
特莉休愤怒地跳了起来,脚上的高跟鞋还没有脱,一个劲儿地往地板上那块浅色的长方形边缘一通猛烈踩踏,隔了一会儿底下以“噔噔噔”作为反击不绝于耳。
前两天拿去洗的地毯,布加拉提还没有取回,或许是因为这个,导致隔音效果原本就不太好的公寓地板变本加厉地把噪声放大传到楼下邻居的住所。
两天前,瓦伦蒂娜被楼下邻居扫帚戳天花板的动静吵醒大哭不止,几个人轮流拢共哄了大半个小时。还没等米斯达下楼说理,邻居登门,黑着脸恶人先告状:「你吵到我家孩子了。」
要说到孩子,瓦伦蒂娜绝对是真正的唯一的宝宝,整栋楼除非四楼的夫妻新添一子,不然他们的颐指气使完全合情合理。普罗休特冷漠地剜了一眼咬着手指的瓦伦蒂娜,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三分钟后,他提着个至少已经是高中生的白萝卜重新踹开门,揉搓着对方的脸理直气壮表示他家也有个宝宝。随后他们在门口争论了很久是瓦伦蒂娜好听还是贝西好听,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对门阿帕基听了半晌,忍不住挖苦道:「这个萝卜比臭章鱼年龄都大,装什么嫩。」
闻言,普罗休特的脸更黑了。
未能达成和解,邻里关系被蒙上一层棉被厚的阴影。特莉休在地板上蹦跶把这当作免费的健身房运动,纳兰迦见状丢下数学作业参与到这项复仇运动中去。
整个楼层的地面小型地震似的,买了草莓蛋糕回来的米斯达赶回来一道作恶乐此不疲。布加拉提制止三人未果,在一片对楼下的骂声中提议下楼去和邻居好好商量。于是纳兰迦率先拿着水果刀冲下楼去,一分钟后灰溜溜地跑回屋里。
“打不过。”他沮丧无比。
米斯达二话不说抄起神器马桶栓出发远征,四分钟后面如土色地跑回屋里。
“打不过。”他悲愤交加。
一整个下午楼下一直播放扰民的摇滚乐,无人制止,瓦伦蒂娜到对门相对安静很多的卧室里午睡了。
阿帕基拒绝对此有所作为,认为情况的恶化纯粹是因为特莉休联合不懂事的成年人和无知的未成年人一起任性妄为所致,他的参与只会有辱职称。福葛还算上道,折腾出来一份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的协议正儿八经地拉着米斯达和纳兰迦下楼去和邻居商议。
乔鲁诺在楼上的房间里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而分辨不出是谁在说话,在说什么内容。大约过去五分多钟甚至更久,趾高气昂的商议声渐弱,摇滚乐渐强,甚至还混杂富有节奏感的舞步。特莉休放下巴黎水和少女的矜持故技重施谩骂不止在地面上跳之际,他好奇地下楼去拜访大家都打不过的楼下邻居。
乔鲁诺从半开的门口探头往进去,三位勇士正大汗淋漓地和邻居一道跟着音乐跳着动作扭曲的舞,他留意到有一位邻居比阿帕基还高半个头。
“打不过?”他问。
“……这是斗舞!”友人们异口同声反驳。
11 小朋友做梦都希望风速狗来自己家吃饭
米斯达怀疑家里有一只神出鬼没的小狗。
他没有发现换季掉落的狗毛,莫名其妙出现在厨房橱柜边上内容物不及容量一半的狗粮碗,抑或者挂在衣帽架上的狗链作为实物证据,但他担保每天清晨六点准时把他吵醒的狗吠绝对就在他们房间里,打东边穿到西边,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绝非幻觉。
几天过去依然如此,他好奇心渐盛,便准确算好时间定了闹钟,六点睁开眼迅速翻身坐起打开房门冲着狗的动静而去,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我知道了,那一定是一条风速狗。”
他得出结论,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可以解释这个怪异现象。米斯达连狗影都没有抓到,趁着难得的早起在不大的公寓里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任何遗失物品。
布加拉提同他打招呼时,他正趴在地上努力寻找狗的爪印,手中攥着一小包面粉。在一套有模有样的和刑侦破案电视剧近似的一套流程执行后,铩羽而归的米斯达同学接过布加拉提递过去的水桶和拖把。
“喂,米斯达。”纳兰迦举起一卷报纸戳了戳他的脊梁骨,打断他的劳动,“我们隔壁也有一桩悬案,你有兴趣吗?”
“你家也进风速狗了?”
一言以蔽之,纳兰迦的一双拖鞋到处都找不到。根据网购页面的订单详情,那双看着就无比幼稚的小狗棉拖在一周前就已经妥投,并注明“由家人签收”。而另两位室友并不上心,福葛坚称他从未收过任何快递,阿帕基甚至懒洋洋地提出了“有些东西当你不刻意去找时自然就会出现”这样纯粹是敷衍的歪理,没有一点求真精神。
米斯达仔细检查了好几遍鞋架,纳兰迦骂骂咧咧挂掉了物流公司的电话。毫无头绪之际,游手好闲的成年人留意到商品详情中的一句介绍:
「只要安装电池,每走一步都会伴随可爱的狗叫声!」
风速狗的身份似乎昭然若揭,并且将两个独立的案子联系到了一起。纳兰迦一边断言米斯达贼喊捉贼一边钻到他房间的美女杂志堆里进行彻查,在临近毕业的学生无功而返之前,米斯达抱怨不受信任逼真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丢到客厅沙发上。
感谢自由职业,他有的是时间和闲情逸致慢慢抓住这条狡猾的狗。名侦探米斯达裹在棉被团里,精神振奋地盘坐在沙发上,等着嫌犯自投罗网。
过了两天,纳兰迦的小狗棉拖被找到了,阿帕基没好气地把不是从何处沾到了灰尘的那双“小孩子才会喜欢的玩意儿”丢给牙膏沫还没擦干净的小学生,在后者愤怒指责声中竖起平日年轻的大学教授翻阅的科学杂志,把诸如“偷鸡摸狗”、“知法犯法”、“玩忽职守”之类的言语攻击挡了回去。
“所以不是都说了有些东西当你不刻意去找时自然就会出现的吗?”
于是纳兰迦敲开对面房间的门,拽着睡眠不足睡眼惺忪的米斯达作为代表,对人民警察提出强烈批评。米斯达翻过拖鞋底,发现上面染了些许红色油漆的痕迹。
“我居然没想到!”他霎时回光返照,“你居然爬了阳台外边的消防通道!”
“我要报警!”纳兰迦委屈大哭,“你真不是人,阿帕基!”
案情梳理通顺了,而动机仍旧一团迷雾。这双麻烦的,会叫的,也不合脚的拖鞋,阿帕基穿它去隔壁难道是吓唬人的吗?
警官忍无可忍放下饰演挡箭牌的杂志:“怎么可能是我?给我接着想,我们这儿谁他妈最会偷东西啊?”
乔鲁诺替纳兰迦收下了那包快递。在拆开包装后,或许是心情不错,或许只是本性使然,他私自把那双小狗棉拖塞到床底下,半夜又藏起枕边人的拖鞋,到了清晨阿帕基要回到对门的时候没由来地提出要求:
「接下去一周,你穿着这双回去。」
阿帕基不予理睬,而摸索半天没找到自己的所属物,年轻人那点恶作剧的心思被看透,警官嗤笑一声:「你知道我可以赤脚回去。」
「未尝不可。」金发少年答道,「那样的话我就去告诉布加拉提你睡了未成年。」
说着他弯下身去拨动拖鞋的发声开关,警官没有回答,可以通过房间温度的骤然变化判断出对方被噎住找不到合适的对策,正在生闷气。
大约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阿帕基勉为其难地按要求穿上那双拖鞋:「回头再以盗窃罪逮捕你。」
「恭候大驾。」少年飞快往对方脸上吻了一下。
12 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
“别不说话,开始吧。”特莉休第二次提醒道。她在厨房的餐桌边拉了一张椅子,把纳兰迦按下去坐好。少年的脊背僵直冷汗淋漓,转头看向她的神情迷茫又害怕,愣是不吱一声。
五分钟前,她送走她新交的男朋友,以不算疏离也不算亲近的方式在对方脸颊上落吻。特莉休关上门,不必回身就能察觉有几道炯炯目光把自己自上而下灼穿窟窿。朋友们看来会对她新交往的对象进行全面批驳和数落,收集不足为奇的小细节翻倍地夸大其词。自从上次她把瓦伦蒂娜介绍给大家以来,所有人都停下手头上的事情注视她的经历还是相当罕见。
微妙的一小段沉默后,纳兰迦同学举手示意有发言欲望。
“特莉休,你有没有跟他提过瓦伦蒂娜的事情?”他严肃道,估计即便上课坐姿都比不上现今端正,“听说后爸对小孩子都很糟糕的。”其余人纷纷点头助阵,对年轻的单亲妈妈表示担忧与关怀。
“纳兰迦,”特莉休耸耸肩膀,轻易挑出一个反击点,“难道你认为亲爹一定好吗?”
显而易见的事实,她不搬自己的父亲作实例,假设瓦伦蒂娜的亲爹有点基本的责任心,就不会把婴儿丢到特莉休公寓门外;退一万步,她暂且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小孩子怎么也得归她管。
沙发上窝着的一众下了班放了课的人逐渐开始蠕动调整姿势,看似关心而当事人只觉得友人们仅仅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使绊子的机会罢了。
“我觉得他是那个,”米斯达比划了一下,略有迟疑,在单手叉腰的女性眯起眼嫌弃的注目下丢出炸弹,“他是弯的。”
“何以见得?”米斯达比划得更快了,其他人亦满腹狐疑地等着下文。
“——他一直盯着我!”比划来比划去的手指最后指到了其主人身上,几秒过后公寓内哄堂大笑,丝毫没有予以搭理,大概是断定此人有哗众取宠之嫌。
电脑前办公的大学教授皇恩浩荡地抬了个头:“比起这个,我看你男朋友有隐藏暴力倾向。”
“暴力倾向。”特莉休难以置信地望着福葛,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重读。对方不为所动,紧接着搬出了在各类心理学相关书籍中习得的皮毛进行一番演绎,言之凿凿,令人不得不信服。“综上所述,他是个危险的家伙。”年轻的教授合上电脑,“不信你问阿帕基。”
于是特莉休即刻转向警官,后者兴趣缺缺地表示,如果那位男朋友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他可以随时逮捕嫌犯。
“你们真可恶。”特莉休嘀咕几句,最后一手扶在沙发靠背上一手叉腰,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瞪着布加拉提要求对方提出想法。米斯达踩了布加拉提一脚,于是那些逐条梳理的疑点被一脚踩成一句干瘪瘪的“挺好的”,而女孩子的高跟鞋不满地在地板上敲哑谜,越敲越响,敲得楼下邻居都要举着扫帚实施复仇。
“那个人真有钱。”乔鲁诺突然说。众目睽睽之下,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不属于自己的腕表。
“把米斯达卖了都买不起这个。”
“你说什么?”
在对看不懂的高级货的频频惊叹,维护人格自尊的权利宣告以及清脆的手铐上锁的声响中,特莉休狠狠拍了一下纳兰迦的大腿宣布幸运观众是住所内最年幼的人,给已然的吵闹平添一声吃痛的惨叫。
“你要什么,我让他给你买。”
“让他帮忙去交保释金吧。”阿帕基无情地把手铐的另一头拉到门把手上。
13 只要不收份子钱大家都愿意参加婚礼的
楼上的一对新人选择在冷到能呼出白雾的冬天邀请邻居们参加小型婚礼,地点就选在这栋据传有些历史典故的公寓楼的天台处,时间是晚上八点。
“七点半了,特莉休,你选好了没有?”
没有人会拒绝寒冬里一次免费的蹭饭活动,这堪称冬夜的奇迹魔法,活像辛德瑞拉遇见神仙教母那般不可思议。从三点半开始特莉休就在洗手间和卧室来回折腾,经过四个小时翻箱倒柜终于锁定一件标签未摘的新裙子,随后又开始对着化妆箱愁眉苦脸地挑口红。
“又不是你自己结婚,随便挑一个得了。”米斯达说着往手边的盘子里捞萨拉米,“其实我一直觉得白袍巫师的战力不那么叫人信服。”
第二部魔戒都播送完了,电影频道不知为何安排了三部曲马拉松长跑。最后一部会在五分钟的广告后继续,除了大学教授还在隔壁桌读论文,其他人都在离电视屏幕或远或近的地方讨论中土世界各种族的战力。
特莉休的住所显得格外拥挤吵闹起来。她有一堆取出来但遗憾落选的裙子搭在瓦伦蒂娜的摇篮边上,纳兰迦对她的二十几个唇膏色号模糊地描述了观感,并且最终把范围缩小到五只。
“还有十五分钟,特莉休,我已经吃萨拉米吃到饱了。”
“你省省吧。”
这几个漂亮颜色都适合冬天,她决定让完全不了解的人去挑一个出来。特莉休把在摇篮里蹬腿的瓦伦蒂娜抱到地毯上,把候选口红们一字码开,举办小型选美大会:
“来吧宝贝,帮我选一个。”
瓦伦蒂娜勉强拉着床尾的床单站了起来,抓住了落单的睫毛膏。纳兰迦跑出卧室宣布这个智力超群的小婴儿第二次成功自己站起来,于是所有以“合法监护人”、“幼教”、“干爹”自居的人丢了遥控器一窝蜂堵到卧室门口。
瓦伦蒂娜大约成功走了一步半就扑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布加拉提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的时候特莉休一拍脑门钻到柜子里找到一套婴儿的冬装。
“真的假的,还有五分钟——”
“快选一个啦!”
尽管圣诞节还没到,瓦伦蒂娜被套上了软绵绵的婴幼儿圣诞套装,以及怎么看怎么不合时宜的圣诞帽,不过小孩大约是有把什么都穿得很可爱的天赋。
她很给面子地从特莉休手里拉掉其中一只唇膏的盖子,完成这项艰巨任务。待到所有人都跑到天台,新人正在交换婚戒,用不了多久就开始自助餐时间。
瓦伦蒂娜很受广大女性欢迎,故米斯达强烈要求布加拉提把圣诞小婴儿借给他。监护人强调“这不是一件物品”,并严词拒绝该项申请。
除此以外,一切太平,空调外机偶尔冒出的化霜白雾也不至于毁掉他人新婚之夜的氛围。
14 学习使人快乐使人进步使人面目全非
福葛第三次一把将纳兰迦手里的漫画书夺了去。
这太过分了,刚度过紧张的期末备考以及三轮考试连续碾压的天才儿童发起抗议,认为自己有权力享受一点放松时间去任何休闲的地方玩,而不是周末出门一拐弯就钻到书店里继续受难。退一万步,即使福葛认为他有必要留在书堆里感知纸张墨香,那他也有资格自由选择自己想看的内容。
“阿帕基也在看漫画!”纳兰迦理直气壮地指着不远处埋头书架戴着耳机的休假警官,“凭什么他可以看我不可以看?”
福葛摇了摇头,继续翻动自己手上的书页:“纳兰迦,你不能和阿帕基那样不求上进的家伙比。他的人生已经没有前途可言了,比宇宙的黑洞更绝望,但是你还来得及,知道了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难道你觉得成为警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的意思是——”
“你应该想想爱因斯坦,想想辽阔的银河,想想无尽的宇宙。我认为你会在七十年后成为物理学家或者宇航员。”
纳兰迦被绕了进去,迷茫地挠了挠头:“我明白,可你不是学法律的吗?”
“你在说谁不求上进?”一只手从福葛身后伸过来扳过大学教授的肩膀,看起来似乎力道不小。
“阿帕基!”纳兰迦当机立断地拽住救命稻草,“你讲点道理,凭什么你可以看漫画我就不可以看?”
阿帕基没思考多久,手中《星球大战》漫画一挥,书脊狠狠砸到纳兰迦脑袋上。
“因为我是你爸爸。”警官义正严辞,信誓旦旦。
“你是个鬼啊!”
书店内禁止大声喧哗,因此三人达成暂时的休战协议,阿帕基不看漫画了,纳兰迦必须找一本一本正经的书带回去读完并写两页读后感。当然,两页是在男洗手间内激烈争论后妥协的结果。
“那这本行不行?讲历史的。”纳兰迦从书架上抽走一本小说,福葛接过来翻开一看,《刺客信条:文艺复兴》。大学教授举起书欲把对方脑袋里进的水捶出来,阿帕基及时拉住他,称此举会把对方的脑浆捶出来。
真是灾难的一天。纳兰迦嘴撅得老高,漫不经心地在毫无兴趣的文学作品里搜索看起来通俗易懂的文字,他对浪漫爱情故事或者家国战争荣耀一类都提不起半点兴趣来。正要转向一旁的阿帕基求助,纳兰迦发现对方在吃糖。
“喔,”阿帕基含糊地答,“戒烟糖。”
“真的?你终于决定要戒烟了,之前谁说你都不管用。”
“是啊。”警官像是触碰到不堪回首的往事那般仰天长啸,“我太难了。”
闻言,纳兰迦也深有同感地点头,复述了这四个字。
15 瓦伦蒂娜
世界存在大大小小的谜团,瓦伦蒂娜的生日是微不足道的其一。没有有关小婴儿生日的任何线索,于是阿帕基在登记户口的时候随手写了去年的今日,随随便便地提交了上去。
但是人理应在诞生之日赞美生命,不知道生日不意味着应该不过生日,连门卫大爷牵着的狗都能过生日。前两天傍晚,纳兰迦提着书包回公寓的时候还看到那只大黄狗歪戴着一顶尖尖的纸质生日帽,坐在门口正对新鲜出炉香气四溢的香蕉煎饼摇着尾巴流口水。
香蕉煎饼,听上去不错。纳兰迦在玄关把皮鞋踢掉,开始在往期的旧杂志里寻找容易上手又看着很可口的食谱。那些泛黄卷起的纸张被堆放在储藏室里蒙灰,他们很少有心思去收拾,纳兰迦甚至能在那里发现一年前的刊物。他一边咳嗽一边回忆以往他不怎么上心的内容曾出现在哪个犄角旮旯,破旧掉漆的木头架子上有看不清的东西似乎在动,又可能仅仅是摇摇欲坠。
米斯达提着一盒草莓蛋糕爬楼梯,只在有收音机外放足球赛事的地方少许驻足,而那或许是具有仪式感的一种行为,并不是他真的在关心球赛,只是阳光正好,心情也比以往更到位。
瓦伦蒂娜两周岁生日,寓所里几乎不亚于过圣诞节。他们前一天大扫除的时候干脆把墙纸都换成新的图案,把陈旧的部分摆设也送进垃圾桶,一通折腾之后钱包里的不少里拉长了翅膀扑棱扑棱飞走,一切的起因还在婴儿学步车里咯吱咯吱地笑。
蛋糕是最常规的生日礼物选择,当然,以瓦伦蒂娜的年龄可能只能吃一点点奶油混着剁碎的草莓尝尝味道,其他的部分米斯达可以一人包办。
“太没有创意了。”福葛依然这样评价草莓蛋糕,尽管米斯达强调这款是蛋糕店里的明星产品,他提前了一个礼拜预约才能买到。
于是他指了指对方手中的礼物:“给我看看你买了什么?”
大学教授骄傲打开牛皮纸袋,里面是一本儿童绘本读物《猜猜我有多爱你》。
“她一定远比同龄人聪明,”教授断言,“没过多久就能用得上了。”
是吗?米斯达狐疑地看看对方确信无疑的神色,又望望不远处厨房区域内开着学步车横冲直撞的小寿星,对此项结论存疑。
瓦伦蒂娜的两只手张开还不足成年男性的手心,现在这两个让人忍不住赞叹造物主神奇的小东西紧紧贴在鱼缸玻璃上,其主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水中游动的几片斑斓色彩。
而大人们正在争论,瓦伦蒂娜究竟应该先接受文学的还是海洋生物的启蒙教育。
“她将来一定是玛丽·雪莱那样的作家。”
“你只是在为瓦伦蒂娜更喜欢鱼缸而不悦罢了,福葛。”布加拉提反驳,“再说了,成为女性海洋冒险家不也很了不起吗?”
“那不就是野蛮的女海盗吗?”
“读书多也不见得非常文明。”
“等等,”米斯达插嘴,疑惑道,“玛丽·雪莱是谁?”
“……毫无疑问,多读点文学作品一定不是坏事。她可以是个女海盗兼作家。”
“同意。”
瓦伦蒂娜用力拍了拍鱼缸,震动的威力使得缸中的生物四处乱窜。
阿帕基大概是第一次对瓦伦蒂娜有改观,主因是两岁婴儿对啤酒展现了不小的兴趣。他饶有兴趣地用一小勺酒来回逗对方,罔顾他人的反对声。
特莉休气得威胁说要报警,力度就像被一卷报纸打到头。
“知法犯法!”
天知道他也没打算真的让一个肠胃脆弱牙都没长齐的宝宝接触酒精,但是瓦伦蒂娜真的很有天分——他愿意这么形容,因为对面小小一团趁他走神的当口抓住了勺子,那本来就不多的饮料洒在桌面上寿终正寝,瓦伦蒂娜摊开手掌,好奇地舔了舔。
虽然力度不大,但很密集的报纸卷袭击暴风雨似的落到头上。单亲妈妈叉着腰气喘吁吁地指责身为人民公仆没有以身作则,甚至没有给双亲不明无辜被弃的瓦伦蒂娜带礼物。
“真是心胸狭隘,我对你好失望。”乔鲁诺拽着他的头发,语气也煞有其事。阿帕基自然不甘落于下风,立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揪着对方的辫子。
这么一看心胸狭隘也不算用词不当,毕竟他对于年幼无知的宽容度相当有限,但如果说阿帕基没有送礼,那绝对有失偏颇毫无证据。
去年这个时候,阿帕基给瓦伦蒂娜登记户口,在监护人那一栏里没办法决断。他没有主动掺合进这件破事里,理应写其他人的信息,可偏偏他是最为年长的,偏偏他当时手边只有自己的身份资料,偏偏有陌生人在打量他。
合法监护人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阿帕基可以保证。将来比较遥远的事情暂且不论,等到瓦伦蒂娜需要用到这些资料,友人们看到姓氏那一栏,也不知道他需要忍受多长时间的挖苦。
16 乐不思蜀
“完蛋了,阿帕基,我觉得福葛乐不思楚。”
纳兰迦不打招呼就踹开了阿帕基房间的门,委屈地要往软绵绵的被子上扑,被床上霸主一脚踢了开,并更正道:“是乐不思蜀。”
福葛作为客座教授前往其他大学开讲座也不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能监督纳兰迦照常完成功课,阿帕基会接到对方的监督委托。之前由于米斯达成了纳兰迦分神的主因而被排除在“可靠的监护人”之外,福葛盯上了阿帕基,至于为什么不找更适合这份工作的布加拉提,对方意味深长地剜了他一眼:“布加拉提是很忙的。”
引人发笑的言下之意,阿帕基翻了个白眼回敬,打算把该项任务懒散应付了事。只要有幸被福葛归为米斯达的同类,以后他永远不需要做这些糟心的苦工。
“为什么一个讲座要开一个星期!”纳兰迦见扑被子不成,开始捶被子,敲鼓一样每一记都能结实地砸到他的膝盖上。
阿帕基靠在枕头上听小朋友抱怨大学教授完全不想回家,随意猜测说不定是因为那所大学的学生特别勤奋好学聪明机敏,交上去的作业都工工整整赏心悦目,而不像个别人士算个数学题能算上半天,且一天不同的时间点能做出五花八门南辕北辙的答案来。于是闻言,小朋友的脸黑了又红,红了又白,懊恼羞愧外加心虚,发抖的声音扬言是阿帕基夸大其辞,显然是今天份的数学题还没做完的铁证。
“我现在就去写。”末了,纳兰迦乖乖从卧室里退了出去,把房门关上,现在是夜里十点半,也不知纳兰迦这次的功课要折腾多久。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到外头的动静,门缝里也没有灯光透入。阿帕基不打算研究天才儿童的学习进度,转手把右手边的棉被团掀开,抓住一颗毛茸茸金灿灿的脑袋毫不留情要往外提。
“你快回去。”他压低声音确保不会惊扰他人的同时有一定的怒意泄漏,虽说对于对手来说没什么威慑作用就是了。
“不行,我困了。”乔鲁诺揉揉眼睛,懒散答道,阿帕基肯定那完全是装模作样的举动。少年绝无十点半就听话睡觉的自律习惯,若是如此应该比眼下要长得更高些。
“回去。”阿帕基不介意多重复几次命令,职业习惯让他直接动手扯起对方的被子。乔鲁诺一翻身把整条被子全部卷走,裹得严严实实的像块可颂,只露出半个脑袋,绿眼睛盯着他笑。
“不行。”金发少年说,“我乐不思楚了。”
阿帕基摸索到被子的一角,只消攥着狠狠一拉,里面那个绵白的馅料就能摔到地板上得到教训了。鉴于届时吃痛的惨叫会引人瞩目,以及之后的案情描述有对方存在难免对自己不利,阿帕基暂且按兵不动,忍着笑纠正:
“是乐不思蜀。”
17 不给糖就捣蛋
人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却经常跳进同一个坑里。他们谨慎地对坑底的质感和出口的距离作出的评价叫做“似曾相识”,实际情况则是“一模一样”。
万圣节前夜临近,布加拉提习惯在公寓门口挂了个南瓜篮子,里面盛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工糖果。通常邻居家的小孩路过会直接拿上几颗,也有更乐意捣蛋而对着门一顿踢嚷嚷着要捣蛋的个别问题儿童,所以门靠近下方的位置有一个浅浅的凹陷,粉刷的颜色也掉了几片。
大家都会庆祝节日,只是方式略有不同。电视屏幕上播报的万圣节前夜狂欢只是一部分人的庆贺方式,更多人由于没有假期的缘故和平日无异地度过。
瓦伦蒂娜的加入会让这天有些不一样,好的变化是室内多了张可爱的面孔能让人心情愉悦,坏的变化是照看瓦伦蒂娜让布加拉提没时间管好另外三个没长大的问题儿童,一回过神来,米斯达纳兰迦和福葛都不知跑去了哪里。
他先进行了较为乐观的猜测,从自己公寓的储藏室柜子里一路找到对面住所的床底下,除去衣服沾上的尘没有抓到半个人影,也没有获得额外线索。
因此在确认了失踪的三人没有集体去楼下咖啡厅或者一条马路之外特莉休的所在之后,布加拉提安置好瓦伦蒂娜,卷起袖子往楼下走。
在楼道里能听见几句荡气回肠此起彼伏的“不给糖就捣蛋”直冲着楼下邻居的门。他认识的对门的朋友和室友套上不知何时租来的奇装异服,提着大到能放下一个瓦伦蒂娜的篮子,以至死方休的恢弘气势对着一块僵硬的门板进行攻击,别开生面。
“不给糖就捣蛋!”米斯达凶神恶煞一咧嘴,露出尖牙来,煞有其事地对空气表演啃咬的动作,转头问身后的福葛,“我凶吗?”
“还少那么一点,我来示范一下。”
大学教授示意对方接过空篮子并让出一个空位,随后大声地喊“快给我滚出来”,一脚踹了过去,不用凑得很近就能听见铰链的连连哀嚎了。
纳兰迦摘下鬼面具,指正道:“你应该喊不给糖就捣蛋。”
他们伏到门上听里头的动静时被布加拉提揪着耳朵往楼上拖走,一路走一路自我辩护他们的行为不是扰民,而是复仇。至于复仇的理由则是几个月前隔音效果差劲的地板导致的邻里矛盾,布加拉提以为他们早就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了。
“是男人都会复仇的!”很难想象这是他们爬楼梯踩到自己的斗篷摔倒时的台词。
布加拉提敷衍着点头称是,气喘吁吁地把几个问题儿童都提回家门口。出门时还有大半篮的糖这会儿空空如也,里面余一张折叠了好几次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谢谢款待,糖我拿走了,门坏了记得赔。
普罗修特」
“快报警,我们家失窃了!”开门第一件事米斯达扑到电话边上,对电话那头的阿帕基喊冤叫屈。
18 听说新年第一分钟亲一个正妹能交好运
“距离新年还有两小时。”电视机说。
“米斯达,左手,红色。纳兰迦,右脚,黄色。”福葛又转动了一次转盘,“布加拉提,右手,绿色。”
扭扭乐(Twister)活动如火如荼进行中,第一个不幸出局的人要负责清理掉除夕夜晚餐的残骸,堆叠在蓄水池里的瓷器和垃圾桶里满满的包装纸盒残余酱料和动物骨头,鉴于这个理由听到命令的三人迅速按规定执行,至于动作会不会导致肢体扭曲关节错位的疼痛,由于微不足道并没有被列在考虑范围内。
“膝盖和手肘不能碰到地面。”裁判提醒,弯下腰不留情面地彻查。特莉休在一旁指挥,要求他们不要动,并且大笑着挑了几个角度连续拍摄不用看就知道一定很糟糕的照片。
即使如此没有人要投降,这让米斯达很头痛。距离零点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他还有计划没有达成——从不记得名字的休闲杂志上,他读到新年想要交好运,只需在新年的第一分钟亲到一个美女。
这就意味着他最后现在就出发去附近倒计时广场那里搜索入眼合胃口的单身女性并搭讪成功,现实是他肌肉酸痛,很可能要去洗碗。
“布加拉提,投降输一半行不行?”
“不行。”
“下周的碗都归我洗行不行?”
“不行。”
该死,福葛起身去拨转盘了,他应该孤注一掷考虑现在就跳阳台的消防通道下去,还是趁机使诈让纳兰迦摔到地面上去。电视机开始播广告,虽然音量不大可听上去很不妙——距离新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布加拉提,对面热水器坏了,借你这边洗——”
“请便。”屋主快速丢了答案过去,专心对付眼下的比赛,志在必得的样子让米斯达很想踹对方一脚。他一转头看到警官不可置信地盯着地板上一团人体麻花,即刻发出诚挚邀请:
“怎么样,阿帕基,你有兴趣?”
“没有,打扰了。”
阿帕基一溜烟钻进浴室里关上门划清界线,米斯达只好继续这场事关清白和来年好运乃至身家性命的游戏,哀嚎:
“别妨碍我去倒计时广场泡妞啊!”
结果也未能如愿以偿。半小时,突破一个个难关后,三人终于忍受不了这旷日持久又意义不明的赛事,叠罗汉似的趴倒在地面上。福葛记下了失败的顺序,宣布米斯达以半秒优势荣获洗碗任务。
他躺在地上装死,还有半小时就到新年,恐怕下一年他就没有那么走运了,风餐露宿流落街头,或者必须像个正常上班族那样朝九晚五没有生活乐趣的无聊家伙一样得过且过。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布加拉提这样评价他“交好运”的方式,并敦促他去洗碗,去收拾桌子,去寒风里倒垃圾。
米斯达不愿意,挂在沙发靠背上垂死挣扎的时候,浴室门“噔”的一声被暴力打开,阿帕基探出头来,发梢还在滴水。
“十、九——”电视机开始新年倒计时了,注意力身不由己地往那块发光的荧幕上聚拢,而局面很快被打破。窝在沙发上一直不出声的金发少年突然跳起来往门外跑,手里还攥着两团衣物。
“七、六——”
“站住!”
阿帕基速度更快一些,快到在视网膜上余下残影,几步就消失在门外走廊——尽管如此,米斯达还是能看清对方穿着一条明显不属于对方的裙子。
“三、二、一!”
电视机一视同仁地对所有人贺新年,直播的画面里,广场上的人们拥抱欢呼,而米斯达对新年有了糟糕透顶的预感。
“我好惨。”他呆若木鸡地说。
“你干嘛?哪里来的钱买这个?是偷拿了谁的钱包吗?你有病吗?你想死吗?把衣服还给我!”
从浴室里带出来的热气四散,仅凭怒气维持温度是心理作用。为了不要在新年第一天就沾上感冒,阿帕基抓住罪魁祸首要求对方老实把衣服交出来。
乔鲁诺干脆地答道:“请容我拒绝。”
“在我把你揉成团从窗外丢出去之前,还有遗言吗?”阿帕基拽着对方的衣领,差不多正好能让人感到威胁的力度,可惜对象是乔鲁诺,因此连神色也没有半分动摇。
“这件,”对方招供了一部分无关紧要的事实,“是亲戚家的。”
“亲戚家的?”阿帕基嗤笑,打心眼里不相信有什么女装能做这么大尺码。
“真的。”少年无辜地直视他的眼睛,接着说,“主要是,唔,我也需要交好运。”
阿帕基皱起眉,探究地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米斯达说新年第一分钟亲一位美女就能交到好运,不过晚一分钟应该也没问题。”
“什么屁话?”
“或者美女亲我也行。”
“你皮又痒了是吗?”
少年拉住阿帕基还在滴水的长发,凑近他耳边轻轻吹气:“你不想吗?”
19 看恐怖片记得要关灯拿好爆米花和小熊
过去夏天,为了节省部分电费,一行人会选择挤在布加拉提的公寓里等待深夜降温。他们会平摊那段时间的电费,冰淇淋的费用,租几盘恐怖片的影碟,猫在电视机前消磨好几个小时。
米斯达还挺中意恐怖片,通常这些深夜档的院线电影一大卖点就是衣不覆体三围诱人的美女,剧情或者镜头运用并不是重点也不是大家买票或者租碟的原因。
他把在楼下超市买的一整袋冰棍塞到冷冻室里,抽出其中一根拆去包装叼在嘴里。微波炉里正在热爆米花,纳兰迦正揽着个长相滑稽的玩偶坐在屏幕前冰凉的地板上。
不等其他人回来,米斯达装上一盒爆米花,拉好窗帘隔绝黄昏的光线,挑了一个封面海报上的女演员足够性感的影碟盒子打开,放进机器里。
“这旁白听上去好烂。”纳兰迦嚼着零食含糊地说。的确,米斯达也承认,低成本的恐怖片总透露着廉价劣质的气息,他本着教育后辈的心态告诉纳兰迦这会儿应该欣赏的是奔跑时女主角柔软弹跳的胸脯。
而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在他看得正入神时画面里飘起了雪花,隔了一会儿,出现了明显不属于恐怖片的画面。有满地血浆,也有露出的内脏,以及长了尸斑的尸体,但边上还站了一名看起来是侦探的调查人员,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米斯达反复检查影碟盒上的字样,最终确信是这盘影碟被其他内容所覆盖,要不是天气炎热,他一定要去狠狠教训那位租铺的老板。
这个当口布加拉提回来了,脱了鞋洗过手从冰箱里拿了消暑饮料,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半晌问:“看破案为什么要把窗帘也拉上?”
米斯达已经彻底没了兴致,他之所以还坐在电视机前是因为爆米花还没吃完。原本用来获得勇气和安慰的玩偶被丢在一旁,低成本恐怖片变成了低成本侦探片,剧情只有纳兰迦觉得烧脑,甚至拿了纸和笔借着屏幕光亮认真串联线索。
“凶手肯定是这个人!”他指着屏幕上一个人断言,尽管电影才过去半个小时。
等到大学教授也坐到电视机前,侦探拿着莫名其妙的证物去找一位老师要研究证物的成分,这会儿米斯达已经完全没有兴趣和爆米花了,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纯粹是因为对着空调口很凉快。
之后的故事每推动一小段就会遭到福葛的无情吐槽,使得原本就很劣质的影片变得更千疮百孔。布加拉提转过头来提醒米斯达下次不要乱花钱,纳兰迦的小纸条上全是画得乱七八糟的线。
这都不像是同一部片,米斯达目光呆滞,像是看着屏幕但实际上他对里头的剧情一无所知。尤其是突然在英国时代背景下冒出的美国西部牛仔,手里拿着威士忌和马鞭就那样从天而降,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租了个什么盘。
米斯达已经彻底没了兴致,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纯粹是因为他在剧情讨论批驳声以及激情指认凶手的呐喊中睡着了。
20 疑难杂症
“这个人真的是你父亲?”
“是。”
“那就难办了。”阿帕基低声说,“我不太想处理家庭关系,本来还以为你应该是孤儿。”
“某种程度上我也希望如此。”
阿帕基难得发自内心赞同地点头。比现在情况更糟糕的事情仅存在于未来,如果不是乔鲁诺指认对面的男人的确是少年的父亲,阿帕基可能会进行一番盘问——这不是他多疑或者职业病,而且那位先生脸上就明明白白写着“我很可疑”。而这次会面至少让其中一个谜团揭晓了,他就知道,大概是打从认识的第一天就知道,乔鲁诺家庭一定不普通,不然怎么可能会教育出这等教人折寿的小鬼还往大街上放养,简直不成体统。
对方父亲没有说话,大概已经十分钟,阿帕基一点也不想回忆他是在哪里干什么的时候撞见这个人的。记忆就是小鱼缸里的水,晃一晃总会往外洒的,总会洒到水量不足,金鱼都活不下去和着水草一起腐烂发臭的地步。接着阿帕基又小声问:
“你父亲好像很年轻。”
“阿帕基,你知道美国队长吧。”
“……”
“你就把他当英国队长好了。”
阿帕基看了一眼对方的父亲,快速低下头去,伏到金发少年的耳边:
“一般人从确认关系到分手连一个月都没有,我觉得维持一年已经不错了。”
他才移动了半公分就被乔鲁诺恶狠狠拉了回来,显然现实残酷,该死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对面长生不老打了激素的英国队长一样不会轻而易举地放阿帕基离开,甚至包括身边这个从小没学好顺手牵羊见什么都要偷的恶魔小惯犯,他一早就该把这家伙捆成毛毛虫丢进少管所里去接受改造,或许就不会有接二连三的麻烦和霉运找上门来。
对方的父亲无言上前一步,阿帕基往后退一步。后退太多有失颜面,后退太少又有性命之虞,进退得体的奥妙与保持安全车距类似,很是考验技术。两秒之后他忍无可忍把正和自己父亲干瞪眼的金发少年往后扯,稍微弯腰。
“如果你父亲从事犯罪活动,我需要手下留情吗?”
“请你把他抓进去。”
“喔。”
好了,问题解决,虽说也没有得到完全解决,阿帕基只是把脑子里能看得清全貌的问题丢出来以免丢脸。与其说是感到害怕,更精准的词汇是心虚,整件事情,从遇上乔鲁诺开始截止目前,林林总总的问题里,阿帕基当然也有犯过大错,此处按下不表。
战线被沉默拉得比地平线更长,他怎么计算此事都对他有害无益。阿帕基快速低下头去,伏到金发少年的耳边:“一般人从确认关系到分手连一个月都没有——”
“你好烦。”小孩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嘴里吐出阿帕基最常训的话。
他感到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生气地揪住乔鲁诺的脸:“是你先烦我的!”
此言不虚,每周两次甚至更多雷打不动的恶作剧,逢年过节穿过走廊到他门前骚扰,藏起来的烟盒,杂志一脚悬疑故事上标注了凶手的圆圈,时间久了阿帕基甚至觉得自己脾气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他最后放弃了全部有的没的考虑,直接拽着少年就跑,身后是有可能会成为他岳父的男人发出前所未闻的怪叫。
DLC·情人节与足球桌
“为什么是我赔偿你这张桌子?”阿帕基问。
玄关处的餐桌坏了,他看见福葛进门往那上面扔钥匙一下便把桌子砸坏了,于是他们在水槽旁分食玛格丽特披萨外卖时他提出要年轻的大学教授全款购入一张新的桌子作为补偿。不料福葛反客为主,非但否认自己破坏公有财产的不争事实,还反咬一口,要求阿帕基出钱赔付。当警察先生问起原因,小教授剜了他一眼,充满对知法犯法的不屑态度:“我很确定你和乔鲁诺在这里搞桌震之前,这张桌子还是好好的。”
他嗤之以鼻,严肃予以全盘否认,坚持要双方平分。福葛不同意,声称自己宝贵的眼睛和名誉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没有反过来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实属有情有义。将残破的桌子搬到社区指定的家具处理地点的路上,阿帕基仍在据理力争,毕竟这张桌子,福葛也有在怒不可遏之时掀过三四次,那些伤害不可忽略不计。最终他们勉强达成协议,在家具店里打算随便挑一张回去。
“这张行不行?”福葛问。
“小了点。”阿帕基答。
“我就是要更小的。”年轻的大学教授幽幽补充,“这样在我演算题目的时候你们得别无他法地到对面房的大餐桌去闹。”
去他妈。警察先生在心里大声啐了口,振振有词批驳其观点主观片面和持续推卸责任的行为令人不齿,并且合理怀疑福葛在进行人格侮辱,干脆指向一张只能放一只花瓶的装饰小桌:“那你买这个好了。”与此同时他检查标价发现过分高昂,断言店主有坑害用户之嫌。
或者就在水槽旁边吃饭得了,谁在乎一张需要花钱又没有多大用处的破桌子?他咋舌,意图甩身走人,偏偏在大门口遇到米斯达。闲来无事四处走的对门室友揽过他肩膀,号称将在五分钟内解决这桩麻烦事儿。
“所以你们买了这个?”
布加拉提问,指着邻居们的新桌子。米斯达测试桌边连接的把手,比了个OK的手势:“完全没问题。”
特莉休把手按到虚空的桌面上,掌心按压到一排排足球小人的脑袋上:“这怎么吃饭?”
“在水槽旁边吃啊。”
“你同意了?”
姑娘不可置信地转向福葛,后者点点头——毕竟没有花一分钱,警察先生和米斯达平摊了款项,并且达成了多方满意结局。他们在水槽旁驾轻就熟地用餐,十分钟内解决晚饭,米斯达洗净双手立在新桌边跃跃欲试。
大学教授到对面去钻研讲义了,于是没有人振声提醒大家时间,买了新桌的两个人玩桌上足球一直到凌晨两点半浑然不觉困顿,直到门铃响起,乔鲁诺探出头来,皱着眉问他们何时结束。
接着金发少年看到了这张桌子,随后阿帕基意识到对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张新的游戏桌。小家伙裹着毛巾毯绕着桌子来回查看,半晌吐出斩钉截铁的两个字:“退掉。”
米斯达第一个表示了忿忿不满,毕竟此人是这个主意的第一发起人,容不得谁来责难和批判半句其与足球桌之间教人无法正视的爱。阿帕基说不上来,他既不讨厌桌上足球也不介意在水槽边解决吃饭问题,锅碗瓢盆可以直接堆到洗手台进行清洗,有何不妥?
显然乔鲁诺认为不妥。对方看看他,看看桌子,又看看他,一言不发地观察,阿帕基敢说对方的大脑正飞速运转要找到某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来逼得他退回这张游戏桌。而吊诡的是对方只丢下一句“我去睡觉了”就从前门离开。
警察先生别无选择,只好放下进行到一半的赛事跟了过去。对面公寓门口没有上锁,他轻敲过门算作基本礼节推开进入,灯光幽暗,地毯上有些零碎的东西凌乱无序散落,然后他看见先前他曾怀疑是在生闷气的小家伙抛下毛巾毯,在餐桌上蜷缩一团,一双赤裸的脚踝往过长的衬衣下欲盖弥彰地躲藏,一双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足球好玩吗?”
“你什么时候拿了我的衬衫?”
“你这件不是送给我了吗?”
“我没说过。”
警察先生迈过地面的障碍物挪过去,少年一动不动伏着,双眸含笑胜券在握令他心有不甘,但手头的选项有限,加之夜深人静头脑混沌,他选择弯下身亲吻对方额头接着抱起对方,手指触摸到光滑的腿侧。
“没穿?”
“没穿。”乔鲁诺答,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子,手臂环住他的颈项,“今天太晚了,只能给你八分钟。* ”
“嗯。”
“去你房间。”
“喔。”
难得迅速默契地达成一致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于是他们在门廊默不作声地交换一个绵长的吻,当事人声明这不能计入约定的八分钟内。
*八分钟:one for each ab,破产姐妹的梗。
(后来这张足球桌应该不出意外地被乔鲁诺弄坏了)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