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内丝认识W的第八百二十七天,仍然不信任W。她不信任W就如同远古铁器上铭刻的图腾般,单薄的斑斑锈迹只要人们愿意,也总能洗去残留的蹉跎岁月露出崭新的色泽,而伊内丝的不信任就像漫山遍野的紫茉莉那样生动绽放在她金色的瞳仁,附着W的爆破武器,以及扎根于那双灌注了战争之血的萨卡兹眼眸里。
W是只纯粹的动物,充满天生的兽欲本能,历经人间苦难变得油嘴滑舌的狐狸,游荡于战后废墟寻觅尚可撕咬下咽的新鲜尸体时被伊内丝食指一点揭发出来等待队长发落。在那时,黑发金眼的女雇佣兵还从未想过对方会在自己的生命里驻扎很久,久到即使是她这样怀揣着难以溶解的猜忌怀疑的人想要没有一丝动摇,想要一如既往的坚持,也是具有相当难度的。
在伊内丝击退敌人时偶尔会恍惚间就冒出这样的念头来。她没有告诉自己共事了很久的W也是可以托付的对象这一点,但关于对方在战场上的机动性和策略,再如何泯灭人情味到令人愤怒,都是一名优秀佣兵所应当具备的。
她们第一次做爱是在野外的篝火旁。伊内丝喜欢篝火,喜欢那些与血泪无关的单纯燃烧着的炎,温暖熨贴地烘干长途爬山而沾了太多露水的双腿。
如若在驱散风寒时W不在身边坐下就好了,伊内丝盯着那团火,什么都不想,但W总无法安静。W一直知道伊内丝希望有无声到仅余滋滋作响的火光,虫鸣鸟啼,风声以及树影婆娑的环境,但半路插队的女孩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地聒噪。那是一种刻意要引起伊内丝不满的语调和内容,与伊内丝的理念相悖,与伊内丝所行之路背道而驰,似乎要以此让女雇佣兵勃然大怒地驳斥。
W正拿着伊内丝受伤的手臂放到篝火上炙烤,并漫不经心地尝一口,摇摇头遗憾地表示还不够咸,并取出一罐不知从何而来的粗制滥造的盐,颗粒硕大,肉眼可见杂质。伊内丝本不想与对方起争执以免引来队长,被迫接受一顿说教,而W滔滔不绝,并且越来越近。
“伊内丝,你上当的样子真的蠢透了,你知道吗?”W哼着小曲儿,中断片刻来激怒冷面的队友,猩红的眼底,滔天血海都被蒸发成龟裂的大地,“我真该用照相机给你拍下——”
W没说完,伊内丝没有给对方这个机会,一如她不会在战场上给敌人一点回旋的余地一般。她还记得W突然袭击自己的那一日,战士的应激反应通过全身细胞和毛孔释放,刀刃险险接下对方的攻击时,伊内丝心有余悸,甚至在想再来一次的话,她也许会输。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冒出了“再来一次”的念头。让W再攻击一次,她想知道对面捉摸不定的萨卡兹姑娘会不会成为她的死因。
于是伊内丝抓住了W,对方不算太宽太结实的肩膀像空气轻薄不真切,在她汗湿的手心和对方外露的皮肤之间有温差有气压差。W调笑着问伊内丝是不是想要这条命,伊内丝沉默着,随后解开了女战士的衣服。
说是解开未免温和,她愿意用更为激烈的撕或扯来代替。伊内丝听到W仍旧在喋喋不休,挖苦揶揄,尽其所能嘲讽自己当下的行为举动有违自身原则和性格。当她一口咬住对方隐藏着的喉咙口时,W终于闭了嘴。那里,伊内丝嘴唇所接触到的地方有缄默的声带,脉搏的跳动不疾不徐,仿佛被咬住命脉的不是W。
萨卡兹姑娘双手被禁锢着,在伊内丝的身下放荡地羞颤以及笑意盈盈地询问伊内丝是否有不满,手不曾触碰她的脸颊。伊内丝猜对方如果想要挣脱,随时都能做得到,如果厌恶,也许会把她炸得死无全尸。对于W而言这场肉体的疼痛与上战场的游戏无异,不过是赌注为性命的盛宴,于是伊内丝干脆更加大方地让战火无休止地蔓延至对方的全身,像漫山遍野的紫茉莉,激烈地在篝火里燃烧着,散发生命最后的毫无意义的馥郁芬芳。
伊内丝和W的关系没有因此改善或恶化,这段关系由于双方的信马由缰与战局一起失控了。她们时常在战后,在休憩中的队员的眼皮底下,相互啃噬彼此耳廓锁骨,揉捏按摩腰部,在颈侧留下暴力咬出的淤青。伊内丝的长发和W的衣服能确保这些明目张胆的痕迹不被人发现,她们心照不宣从不提这一时兴起的欲望宣泄,泡在如水良夜里隔着比银河更远的距离各自安好。
W有时会到伊内丝的视野里安营扎寨,有时安静得犹如破布娃娃,有时则如同往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并且全是叫伊内丝讨厌的话。如果四野无人,伊内丝匀得出时间,就会去脱W的衣服,研究萨卡兹与卡普里尼的身体区别在哪里。
伊内丝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动作具有什么意味对关系有何影响,她只是一次次想要让W裂开,每一回都前进更多,有一天真萨卡兹会兜不住自己这一肚子的又黑又丑的大肠,而假萨卡兹会好整以暇地露出大仇得报的笑容,故作轻松的轻蔑笑容。
命悬一线那一役,伊内丝以为自己会死的霎时,她想起,她从未吻过W的双唇。那一定是一对有毒的唇瓣,失血的苍白中透出嗜血的红,她从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味道的。天灾的尘埃?感染者的血液?还是会和紫茉莉一样,在严酷的酸雨云下谢了又开,苦涩而甘美?
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想到W?伊内丝意识到这桩可怕的事实,她对于W而言不过是一名游戏里的玩家,盛宴上匆匆一瞥的宾客,甚至只是一件孩童的玩具,但人之将死想起了W的她,显然是在后悔不堪的充满遗憾的一生。伊内丝害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她显然不同W一样视彼此为一颗无足轻重的尘埃,因为她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想要尝尝对方嘴唇的滋味。
因此,大约是因此,她活了下来。伊内丝有一个不属于雇佣兵的愿望,她打扮成信使跟随赫德雷,漫长旅途终点是伦蒂尼姆。她耗费了三到四个月收拾自己的心情,没有W在这些变得容易。
伊内丝知道W变了,早就变了,只是对于伊内丝而言W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对方如何变化也不能说是完全糟糕的情况。
她还会再辗转回去寻找萨卡兹姑娘。不知W有没有试着寻找自己的尸体,有没有相信没有攻击性源石技艺的伊内丝存在侥幸生还的希望。伊内丝嗤笑时咬伤自己的舌头,歇脚时注视着银河的沟壑,睡眠时梦见火光中有W从容不迫的脸。
伊内丝不相信W。她准备花一辈子时间去确定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相信W,是不是会再见到那双嫣红的唇时吻到对方翕动的嘴开出紫茉莉。
特蕾西娅殿下在上,请再给她们一点时间吧。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