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爱德华打开酒瓶，习惯性地翻到瓶盖内侧查看那一行代表财富的小字。肯威家并不缺钱，但诚然，金钱这东西从来都是令人身心愉悦且多多益善的。
他常年嗜酒如命，中过四次“再来一瓶”和一次超市的抵扣券。这是爱德华头一次从兑奖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沓现金，算不上大数目，而他看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心血来潮决定询问自己六岁的小孙子想要份什么礼物。距离孩子的生日，以及任何其他的节日都还很远，不过祖孙的感情随时随地都可以培养的。
而康纳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说：
“爷爷，我想当一天坏人。”
「总而言之，烦请各位配合我演出！」
爱德华仰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擦了擦嘴角，盯着手机屏幕等待朋友们的回复。
开玩笑，他可爱的小外孙像是坏蛋吗？爱德华光是想象一秒康纳扮成恶棍的模样，便笑得前仰后合了。不过小家伙显然相当严肃，他掩饰着咳嗽了两声止住笑，好奇地摸摸孩子的头：
“除了这个以外没有别的愿望了？”
康纳果断地举起细小的手臂挥了挥：“或者爷爷戒酒也可以！”
“好的康纳宝贝咱一起当一天坏人吧。”
过了几分钟，仿佛是终于有人从这个难以言喻的消息中缓过神来，手机一阵阵地急促震动。他轻轻给熟睡的孩子盖上被子，离开了房间。
「我不同意。你到底带我儿子看了什么少儿不宜的电影他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啊？」
首先是自己的儿子先唱起了反调，虽说此等反应也是意料之中，无可非议的。而或许是夜深人静时分，人的想法就像落日到了地球另一头一样整个颠倒，原本感到犯难发怵的爱德华现在反倒对于“一日坏人”计划有了些眉目。
「嘿，电影里的坏人通常也会有优点的吧」戴斯蒙插嘴道，似乎对这个“儿童节目”跃跃欲试。
「坏人，小偷也是坏人嘛」艾吉奥说。
爱德华一拍脑门，觉得这主意不错。
“不好意思。”
艾吉奥在赶路的时候不慎撞到陌生的姑娘，忙不迭道歉又发现对方的钱包落到了地上，便拾起来交还对方。女孩红着脸连声道谢捻着裙角快步跑离了现场，他也到了与肯威爷孙俩约定的地点。
他轻车熟路地把孩子逗乐，左手把康纳托在怀里，右手随意一反掌，两张大钞滑到手心，在孩子羡慕的目光前晃了几下。
这当然不是艾吉奥自己的钱，那是方才那位姑娘为她今晨的艳遇所付出的一点费用，对于两方来说都谈不上吃亏。
“想学吗？”他戳了戳孩子稚嫩的脸。
如果康纳想当个坏人，那么小偷小摸至少是艾吉奥得心应手的，在掌控范围内的，事成之后他还有办法归还给失主，也算无伤大雅了——尽管对于一个孩子能学到何种程度尚不清楚。艾吉奥忖量着或许骗术会是个更好的选择，毕竟他也不希望这会成为孩子学坏的契机。
然而康纳想了想，摇了摇头全盘推翻，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想去抢银行。”
孩子的爷爷和他都怔在原地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这一幕假设被海尔森目睹，艾吉奥真担心他一激动会将爱德华给大义灭亲。
「首先，我们要调查什么时候去抢最好」露西发言。
「没错」瑞贝卡接道，「准确的情报是必须的」
肖恩也表示了赞同，提议事先黑进系统里获得信息。
这才第二天，群员全然不顾孩子他爹的多次强烈抗议，根据自己看过的电影片段兴奋地梳理讨论起了打劫银行的周全步骤。
「我们要准备面具，武器，手套，麻袋」邵云仔细地盘算起了需要的道具，「还要想好开场的台词」
他们头头是道地议论着如何威胁乃至拷问银行的店员逼他们交出金库密码，吓唬现场的客户，又要如何从那里全身而退，销毁证据。假如警方事后追踪来，要如何与之周旋，是否要收买个内部人员以保全自身，如此等等。
刚刚上线的雅各布还主动提议选用他新买的跑车作为载具，他可以把车窗给糊成黑色以供使用。爱德华有些哭笑不得地查看着聊天记录，完全不知道这样天衣无缝的完美计划以前那些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怎么就没有琢磨出一半来。
旷世伟大的银行劫案就这样草率仓促地拉开序幕了。
当然，他们没可能真的去抢一家银行，也不会给年幼的康纳一把真正的武器。爱德华特意选在一日周末，银行关门休息的日子，并且拜托朋友留下个店面让他们闹腾地演出戏。
试想这样的场面，一个个子小小的孩子带着小丑面具，肩膀上随意地搭着一个空麻袋，手里吃力地端着制作精良但不足以以假乱真的仿真枪，奶声奶气地要求工作人员交出金库密码。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本正经配合演出，难度不小。
“大侠饶命啊！”
“银行职员”敬业地哭天抢地，抱着头不断颤抖，散落的发髻使得她的脸变得更模糊难辨，混杂哭腔的声音里满是恐惧，“我真的不知道密码！”
爱德华在背后悄悄比了个拇指以示赞赏有加——他没料到露西能做到这个份上，不过在他看来，这演技未免有些用力过度，略显浮夸了。
没有质疑面前人的作态也没有得到答案的孩子疑惑地转身看向自己的爷爷，后者迅速地将自己的右手收回，拱了拱康纳的背：“去问问你伊薇姐姐。”
这是之前为了增加所谓的真实感，弗莱老大强行加的戏。此刻她正一边接了孩子的电话，一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寻着不值钱的东西砸向地面制造杂音，还对身边的胞弟喊着严厉的拷问语句，雅各布则捏着嗓子细声讨饶，听上去活像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说实在的很是出戏。
憋笑憋到内伤的爱德华抱起康纳，一步一步耐心地指导他打开金库。爷孙俩就这样在旁人的睽睽众目下，装了两大麻袋的现金，旁若无人地离开了银行。
“放心吧，当天的影像我会全部替换掉的。”
康纳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挂断了瑞贝卡的电话。
他们现在坐在雅各布的车里一路毫无意义地狂飙，纯粹是遂了车主的意以及制造一点紧张感。太阳几乎要下山了，该演的戏也都演完了，爱德华自认只要这车别被雅各布开到阴沟里翻两跟斗，今天的折磨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不知为何，到了家附近的位置下了车后，孩子害怕地攥紧他的手指，一口咬定后方有警察叔叔追来了，就在附近搜索他们的所在。无论爱德华怎么劝，如何安慰都无济于事，孩子不愿意回家，坚持这样做会招来杀身之祸。
“……既然如此，干脆收买警察，你看怎样？”亚诺说——天知道这家伙又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在康纳成长的这几年里，爱德华不止一次认为身边的人，熟悉或陌生，都在觊觎他的宝贝孙子。
他不觉得前方有什么未知的危机，但也无法对孩子的不安坐视不理，只好硬着头皮又加演了一场。说真的，他还算硬朗的身体也不太受得了源自身心的双重压力，当他背着现金套上一个巨大滑稽的袋鼠布偶装，孩子四肢并用爬到了袋鼠口袋里时，明显感受到这种无力。
演员不容易，他由衷感叹。
现在的方位是供成年人娱乐的酒吧，尽管晚饭时间还没有过，舞池里已经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热闹。爱德华笨拙地在人群里挪动，康纳在袋鼠口袋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亚诺哥哥，我们要怎么收买警察？”
爱德华正欲艰难地从麻袋里取现金，又想到这次是临场发挥，没有安排任何人接应，不知这等情况应当如何打圆场。他从布偶装里狭隘的洞口勉强地望了一眼亚诺，打心眼儿里不信任法国佬。
“学着点。”
说着，亚诺扯了扯衣领游刃有余地走到对面卡座，直接坐了下去，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另一人的身上。
“警官，你吓到孩子啦。”
“……你干嘛？别挡道。”
视线被遮挡的男人压低声音，恼火地挥手要把亚诺从腿上赶下去。而亚诺无动于衷，不满地皱着眉伸手过去强迫男人正视自己。
“你在看哪里？”
“你下去。”
谢伊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怒不可遏。不过那也难怪，任务进行过半被无端打扰，任谁都会倍感不悦的吧。
“噫，没劲。”亚诺小声嘀咕，随后侧了侧身，凑近谢伊的耳畔，“你不配合一下？”
接着，他拉开些许距离，手似有似无地压在对方的腿上轻缓摩挲撩拨，装模作样地提高音量：“你就当没看到我们，行吗？”
半晌，谢伊大约是终于想起了有关“一日坏人”的奇怪计划，回头狐疑地瞄了一眼杵在后方一大一小的两只“袋鼠”。
“我知道了。”他说，与此同时亚诺从他身上撤下，对正襟危坐的他不屑地白了一眼。
“你盯梢的嫌疑人根本没我好看。”
“是是，没你好看。”
爱德华在向孙子解释收买警察为什么不给钱却要坐到警察身上的时候，在心里狠狠诅咒了三百回该死的法国佬。
他摘了闷热的布偶装，向年轻的酒吧老板招了招手。
“戴斯蒙，给我瓶酒。”
几句客套的寒暄过后，戴斯蒙拿来一瓶威士忌递给爱德华，忍不住问及康纳有关当坏人的感受。岂料孩子入戏太深，仍是认定自己尚未安全，小心翼翼地四处观望，愣是不向戴斯蒙泄漏半个字。
“好吧。”他无奈地抓了抓头，“别担心，你们可以走后门。我掩护。”
临走之前，康纳很认真地叮嘱戴斯蒙务必处理掉这套服装。戴斯蒙也异常配合地郑重点头，没有噗嗤笑出声，也怪不容易的。
爱德华端起酒瓶子喝了两口，一时间不确定今天的痛苦是否甚于戒酒。
“爷爷。”
“嗯？”
“我们把钱还回去吧？”孩子小声地在被窝里说。
爱德华放下喝了一半的酒，揉了揉康纳的头发。
“当然。”
“那爷爷也少喝点酒吧。”
“好。”
「岂有此理！」
周末加班了两天的海尔森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还是被引导着去做了“坏事”之后自然不用说，暴跳如雷血压飙升。
「或许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多留在家里管管孩子」艾吉奥调笑道。
爱德华一拍脑门，觉得这主意不错。至少比他戒酒要强些吧？他有些忧郁地望了一眼客厅的酒柜，里面琳琅满目的玻璃瓶，折射的灯光相当张扬极具诱惑。虽然孩子表示只是希望他能少喝些，但他一时兴起自投罗网，锁上了酒柜的门把钥匙交给康纳断了自己的后路。
趁康纳睡着时他翻遍了孩子的房间也没找到任何线索。滴酒未沾的痛苦日子已经两天了，在孩子炽热的目光下他万万不敢辜负对方，问戴斯蒙多要一杯酒。
这可是苦恼极了。他趴在桌子上思索应付假期内家里蹲的孙子的对策，同时又笑出了声。
不能喝酒该算是孩子赠予他的甜蜜负担吧。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