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红风格练习(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0-04-07


🎵藍白紅風格練習


乔鲁诺醒来时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他环顾四周,活动关节,除去口干舌燥和饥饿之外,没有异样。他掀开被子和覆盖其上的光起身,感到腿骨发软,膝盖撞到床头矮柜的一角,明日就会浮现不可触碰的淤青。日历上是四月,时钟显示为早上,乔鲁诺失去时间概念,只得到大概的判断,他猜测自己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以上,此前发生过的事情则模棱两可,神秘面纱笼罩着那片触不可及的圣域。

方才撞击的声响和隐忍的痛呼引来了房间外的人。阿帕基见他醒来,转身离开片刻,带着一杯水和几颗种子似的药折返。对方面无表情地叮嘱他空腹服药,他顺从地将药放在舌头上,很快,苦味令他厌恶地锁眉,玻璃杯由对方递到唇边倾斜。

他立刻接过来自己饮下,小心翼翼不去触碰阿帕基的手。交恶的队友没有说话,掩上门一阵风般离去,乔鲁诺想告诉对方自己想吃点东西,亦没有来得及开口。即使聚集力气想喊对方的名讳,孱弱的声带却受到重重阻碍无法震动。

他睡不好,睡着了仍感觉醒着,醒着时走动也犹如梦中。少年有些问题需要解答,例如药片是否用于加速愈合伤口,可不可以吃布丁,他现在为什么在阿帕基的住所——这最后一个问题他不会愚蠢到当真提出,他不会给对方任何将自己打包交付他人的机会和借口。

与此同时,他不能全然安静地与阿帕基共处一室,也不能一直僵硬地躺在床上休养。乔鲁诺慢慢挪到厨房,在冰箱里翻找食物。阿帕基走过来,动作不轻不重地拉住他,避开了手上的伤口也没有将他向后拽,以免撕开身上正在生长的裂口。

“别吃速冻的。你想吃什么?”

沙哑的喉咙勉强回答了这个问题,其主人则瞬间泄了气。乔鲁诺一肚子的问题经过反复筛选余下数个,看来暂时不能打扰对方。阿帕基出门按他的需求去取餐,没有选择外卖也许是需要躲避追兵之类?他想不起来,便又喝下一杯水。

阿帕基鲜少与他发生对话,比过去更少,原因不明。前警官会在那不勒斯的清晨离开公寓,在楼下抽一支烟,乔鲁诺从窗台探头往下俯瞰,恰好能睹见银色的发梢融进了白烟雾内,他调整角度,能清楚辨认对方鼻梁的轮廓线和吞云吐雾的唇,想象对方点烟的模样。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他会趁阿帕基不在,将不大的住处打量个遍,时间久些,连阳台的灰鸽子也不惧怕他。

入夜时分,阿帕基敦促少年尽早睡觉,而对街楼房的灯光刺目乐声吵闹,男女的调笑越过马路的宽度直达鼓膜,乔鲁诺睡不着。他抱着枕头来到客厅,阿帕基坐在沙发上,黑暗中剩下弦月冷光勾勒半边人形,少年在距离对方两米的位置停步。

“阿帕基,我睡不着。”

他试图向对方提个合理而不僭越的要求,比方说,能不能陪我睡?单人床确实不算大,但睡两个人仍然有余,总好过对方长久以来持续睡沙发软垫,届时腰椎酸痛,乔鲁诺势必负有一部分责任。

阿帕基站起身,答道:“我去买点安眠药,你回房间等。”

深夜营业的便利店里有这样的药,离住所不是很近。他揽着的枕头不是他自己的,枕套上有一股混合烟草,威士忌和须后水的味道。少年没有回房间,坐到沙发上的凹陷处,心情不快地掐着枕头,小声对它抱怨前警官一板一眼,拒人于千里之外,要求严苛,无论怎样都不喜欢他,当他是不存在。

少年只得学会独自睡觉。这原本并不困难,他向来是习惯独自睡觉的,就算是应付质地粘稠的黑夜,也已然适应。然而客厅里有另一人的呼吸声,他的耳朵听不见,听觉神经却依旧不断告知提醒,他本不必一个人睡。

乔鲁诺吃下安眠药,阿帕基将一颗药片掰为两半。因为这是成人药物,少年的身体未必能接受,不能服用太多。他喝干了玻璃杯里的水,轻轻搁在桌子上,道了谢便回房。

在药物的帮助下他很快入睡,也很快在短短数日内产生药物适应,安眠药的效果逐渐减弱。睡眠变得很浅,一丝动静即可轻易将少年惊醒。乔鲁诺合起眼在黑暗中,意识半梦半醒间浮在房间的空气里,清晰辨别着烟草苦味,威士忌麦芽味,和须后水薄荷味。

那是枕头上的味道,又好像不是,抑或纯属巴比妥附赠的美好错觉。那股气味渐渐靠近变得浓烈得难以忽略,若不是药物麻痹着神经难以紧张地做出条件反射,他会拿起床头灯挥过去以防万一。

有人在试探他的体温,整理他被汗粘在皮肤上的头发,一缕缕一簇簇,温热指尖偶尔蹭到脸颊,如履薄冰,害他的心脏悬到了刀刃上怦怦跳,偏偏躯体又不惊不惧不退缩,几乎在沉默地享用这份陌生的安宁。少年感到有人在敲他紧闭的眼睑,叫他不如抵抗巴比妥,将睡到半途的意识唤醒,看一看是谁。

乔鲁诺睁开眼,可他后悔极了。背着房间里仅有的被窗帘滤了一层的朦胧,他对那剪影异常熟稔。他探出手去,想叫住对方,而对方极度抗拒地退回暗影中,悄无声息地失了踪,一如梦,一如影院退场时。

阿帕基不说话了,剩下的是些机械的没有温度的动作,将手中的大半杯温水推给他,把安眠药折了对半分给他,午饭要吃什么也没有问他,只是按照他一贯的喜好直接多买了一些。前警官在少年服药时,在少年用餐时,在少年按捺不住想要发生对话时不动声色地离开,连阳台栏杆上的灰鸽子都没有被惊扰。

寂静是沉的,是不断累积的,压得新伤不能好转,旧伤时刻预备卷土重来。半颗安眠药的效力已经不够帮助乔鲁诺迅速入睡,甚至无法让他处于半梦半醒间——他连续几夜睡不好,睡两小时醒一小时,瞪着窗台上攀附的月华,手攥着被子,矛盾地想阿帕基会不会来,又心知肚明对方不会再来。

少年厌恶这样。他感到委屈,不知道自己在半夜如此醒来算是做错了什么。乔鲁诺如常接过水杯,饭前服药,清洁后换药,睡前,当阿帕基递给他半颗安眠药时,他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阿帕基。”他说,“只有半颗我睡不着。”

他将手心递回去,示意想要另外半颗。前警官怔了一霎,凶狠地提高音量,不让他取另外半颗,语气前所未有的焦躁。乔鲁诺耐心地解释称自己这段时间一直难以入睡,如若不加大剂量,长此以往精神不振和失眠会成为伤愈的阻碍。他有些气短,明明在陈述事实却心虚似的,说话声音随着头一起低了下去。

“我会乖乖睡觉的,真的。”他一遍遍重复着,介乎坚持与恳求间。

半晌,阿帕基如他所愿将药丢给了他,让他手忙脚乱地接。来不及道谢或者晚安,对方不打招呼地出了门,乔鲁诺猜对方是去抽烟了,又或者恼火得不想与他共处一室。回到房间里少年盖上被子闭起眼,希望自己能有一夜安眠,而仍是有四分之一的意识顽固倔强地醒着,夜归人在公交站等待末班车那般,确认站牌的时间,任马路偶尔闪过的光穿透眸子。

红绿灯切换了几十回,他才朦胧地感觉有人在房间里,头昏脑胀地搞不清状况。少年放松地呼吸起伏,死也不睁开沉重的眼睑,等待令人贪婪的烟草味凑近到他的脸上,任灼热的气息烧红皮肤,意识进一步断线,又被他拽住强行连接。

乔鲁诺一直希望阿帕基会对他做些什么,也许是单纯的触摸,拥抱,也许是捏着他的下颚逼他张开嘴接着轻咬他的舌头,什么都行,他唯恐对方什么也不做。他不想一辈子都在惴惴不安地揣测对方的心思,对方下一步举动的含义,对方的未来里自己是否确凿存在,云里雾里茫茫然。

他记得自己害怕不记得,流血不止的那天凌晨,阿帕基扯着少年的衣领又是责骂又是命令,将他的名字从“臭小鬼”、“自以为是的混账”,到“乔鲁诺·乔巴拿”、“乔鲁诺”,还有“你是不要吃布丁了吗”全部念了一遍,俄顷将他背到身后。少年趴在对方的肩胛骨看不见对方的脸,模糊地回应称等事情彻底解决,想吃一箱巧克力味的布丁。但他没有等到肯定的回答,也没有等到巧克力布丁,也不知道阿帕基究竟是生气是嫌他拖后腿,还是确实有那么一点手足无措。

这些很重要,可是阿帕基总是不愿意给一个干脆利落的答案,任凭他悠悠悬起的心直直地落回原地。少年手中紧握意识的丝线,强忍着不要不小心念出对方的名字,不要让对方重新退回暗处,不要毁掉来之不易的亲密。那颗安眠药最终逼着他剩余四分之一的意识也一起沉眠,停止无用的过度忖量和思虑。

清晨,少年一醒来就看见阿帕基的脸。对方正睡着,表情较以往柔和不少,他伸出手指意义不明地碰了碰对方长长的眼睫,大约是想确认其真实性,乔鲁诺自己也不甚了了。

他轻手轻脚地抱住对方的手臂蜷成一团,频频调整动作,意图控制亲昵的程度于对方的舒适圈内。这些小动作松动了前警官的眼睑,少年旋即闭上眼一动不动,手没有松开。

隔了不多时,他感到额头上的散发被对方撩开,在略有汗湿的皮肤上,阿帕基留了一个大约能被定义为“早安”的吻。少年几乎想舒口气,想笑,抵在对方肩膀位置的嘴角禁不住上扬,直到阿帕基忍无可忍戳他前额。

“你找死吗?”对方沙哑道。

兴许是的。乔鲁诺在找一条通往阿帕基的死路,只要尽头里是对方等待的影子,不耐烦的神色,是死路亦无妨。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