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onostasis(Blaze/ Greythroat; Inês/ W)

2020-05-21




如若不是在校帮忙处理活动事务,如若不是黑洞洞的夜里在车站怎么也等不到末班车,如若不是还有未完成的作业和第二天早上提神醒脑的综合考试,灰喉这样思路清晰逻辑周密的三好学生怎会轻易答应了煌的要求?煌要是听见“要求”二字定然会转过身来争辩其行为和目的完全是无私地为了灰喉好,双眼不看路的同时右手仍在机械地拧着车把加速,灰喉一闭眼就能想象到与这位深夜依旧在外飙车兜风的同校生一道翻车的凄惨模样,说不准她那对医术高明的父母都不能妙手回春。

煌急着送她回去,她忍着怒意拉住对方的头发,力道适中,包含告诫与教育地提醒对方戴好头盔。然而机车少女并没有多余的头盔,于是自然而然地将仅有的一个安全保障留给了灰喉,理由是“你的脖颈太脆弱了”。灰喉在逐渐增强的风里大声反驳,指出所有人的脖颈受了伤都是致命的,一张口就在黑色大猫的背后吃到了不少对方飘扬的长发。

呸,呸,她拉下了挡风罩,风声由吵闹喧哗变为窃窃私语,煌的声音模模糊糊隔着头盔混着沙尘敲打。灰喉不胜其扰,在幽闭的空间里怨声载道,若有似无的叹息在里面三维弹球似的来回碰撞不断放大。对方加速前冲时叫灰喉抱住腰,恰好晚风卷走不少体温,于是雨燕说服自己克服尴尬难堪,乖乖地照对方的意思办,伸手揽住对方结实的腰肢。

真的异常结实,她见不少女孩子在这个年龄段腰腹或是纤细得摸得到肋骨或是有一点柔软的肉,但很少有像煌这样的,按下去完全是肌肉质感的腹部。煌体温相对偏高,体检结果每回都能达到令人生疑的三十七度半,比灰喉高出整整一度,在怀里像一只会自动发热的抱枕。

灰喉最初是从万千夸张到不具备实感的谣言中认识煌的,有同班学生声称看见这只黑色大猫就正如猫那样灵巧地跨过超过一米的间隔在房顶自如地跳——事实证明那不是空穴来风,她亲眼目睹煌跑酷时心吊到了嗓子眼,万一对方摔下来砸死了自己,那要怎么办才好?她曾如是同煌讲过,对方轻松地耸耸肩,一口咬定那样的事情只存在于灰喉的被害妄想症里。那时,煌的黑影在整条星河与昏黄的路灯底下摇摇晃晃,地上还有蛾子的影子穿梭,接着她们的影子碰到了一起又拘谨得体地分开。

“那家伙来了。”煌突然说,就在机车匀速向前不那么危险,灰喉有冲动摘下头盔仰望一眼星星的时候,因此她没有那么做。

那家伙指的是隔壁学校的W。风风火火的不良少女在午夜来临之前绝不能放下身份入睡,尤其同为机车爱好者,更不可能让煌出尽风头。煌擅长捣鼓些手工,小到机器人模型大到机车涂装喷漆,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粗心大意的人实际上胆大心细,灰喉并不想过多地夸赞对方,即便只在心里偷偷地,也不允许;只是煌确实有不少等待她发觉的优点,而对方的缺点,灰喉几乎已经罗列殆尽了。

W驱车快要与煌并排,一边毫无淑女形象地冲着煌大笑一边一寸寸靠近想要撞上来,灰喉下意识收好腿搂紧了前方掌握自己生死大权的司机小姐。煌没有戴头盔,如果当真被那不良少女害得翻车,怎样也会落得个轻微脑震荡的下场吧,即使是反应迅捷的黑色大猫也难免受伤。两辆机车一起急转弯,雨燕恍惚间感到自己的大脑被重力拖拽出天灵盖,却没有痛感。

黑夜里的黑色影子会让灰喉做噩梦,她并不是特别怨恨噩梦,至少她醒来时会长舒一口气,那些可怕的沉甸甸的真实仅仅存在于梦中。而最近,爬上窗台的影子变了温度,变了模样,路灯的影子,飞蛾的影子,煌的影子,一罐三百五十毫升的啤酒的影子,灰喉自己的影子,一同摇曳在麦芽气息和淡淡的酒精味里。那些影子交错又分开,告别又重逢,她的心脏随之忽快忽慢地跃动,紧张犹如长发散开成软弱一下一下扫过心尖,带有贬义地嘲弄着灰喉。

“哈哈哈哈哈!我马上就要超过你了喔,罗德岛私立高中的煌!”W也没有戴头盔,甚至是反手握着车把加速,丝毫没有危险意识。

灰喉记得煌也给她表演过类似的极限操作,加速过弯以及短暂地松开双手。她吓得警告对方自己要跳车,得逞的煌这才乖乖地遵守行车准则。那其实是她第一次心血来潮,在没有太多课业负担的一次放学,大胆地跨上对方机车的后座。她们去了煌喜欢的一条美食小巷,像一对关系要好的姐妹,在对方的推荐下,灰喉吃到胃部微微隆起。然后就在一家很小的超市门口,昏黄的路灯底下,煌递给她一罐青提苏打,自己则打开三百五十毫升的啤酒。在沉默地喝了五分钟之后,煌捏扁了啤酒罐,扳过灰喉的肩膀,吻了上来。

那时的时间是全然暂停的,一个美好漫长的停表错觉,因此煌停留在灰喉脸颊上大约有五秒左右的呼吸,实际上可能只有一秒不到。

那样的冲动所造成的后果是灰喉在学校走廊里低着头走,尽可能不往任何有概率遇到煌的地方去,放学后也不按时离开,而是主动去教师办公室询问老师是否有什么需要布置的任务,待到很晚了,悄悄背着包隔着铁门观察,耳朵时刻警惕机车发动机的轰隆声响。她并没有很讨厌煌,甚至她意识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方未经允许地夺走了自己的初吻之后,她依然没有很讨厌煌。

灰喉忸怩地思虑良久,认为假使这次她们没有被W害死,她应该和煌把话说开,并要求对方负起身为学姐的责任来。

这时煌突然停了下来——黑色大猫拉住了刹车,而W飞速从她们身边超过去很远,灰喉摘下头盔想把它戴到煌的脑袋上,环境的音量一下子提高。引擎,喘息,蝉鸣,树叶摩擦,连煌撩起半湿的长发意图扎起来都有声音,还有W在远处的刹车,摔倒的撞击声,以及含有咒骂意味的胜者对败者的冷嘲热讽。

“抱歉,灰喉。你没有掉东西吧?”

“没有。”

“那就好。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

于是灰喉抱着头盔静静等待。煌没走出几步就被W抓住推到自己身前当作挡箭牌,另一名身穿偏大的制服而体型明显不够强壮的女子步步紧逼,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揪住了不良少女的耳朵。

“穿着赫德雷的制服来对付我,你实在太逊了,伊内丝。”被牵制住的W不服气,仍旧嘴硬地说道。而伊内丝,坊间传闻不断的风纪委员不知为何趁着夜色出动,在下班时间一丝不苟以校规伺候违反纪律的同学:“W,你再这样,老师就要找赫德雷谈话了——你受伤了?”

W闪了开,腿一瘸一拐地,身残志坚继续逃跑。伊内丝轻而易举地扣住不良少女的手腕,听闻W倒吸一口冷气,才发觉刚才这位年轻的没有驾驶证的司机光荣负伤了,没有血肉模糊得可怕但刺痛的擦伤以及肿块在所难免。

“先去包扎一下,迟些找你算账。”

“不必了,伊内丝,即使是现在这样我还是不会输给你的。”

灰喉与她们不相熟,仅有的了解来自流言,煌的口述以及偶尔经过隔壁学校门口时能看见的扭打一团的身影。灰喉想象她们打架时被煌轻轻松松一手提一个地拆开,忍俊不禁,又后知后觉自己实在是想了太多与煌有关的,有的没的的无聊内容。这里距离灰喉家已经不远,她可以现在就走回去,不然太晚了,父母会担心,会到家门口张望,这时若是见到骑机车的人高马大的煌送自己回来,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煌,我先回去了。”她走过去,提高音量以盖过伊内丝和W的争吵声。煌回过身大概还是想说送她剩下的一点路程,被灰喉强行套到猫脑袋上的头盔打断。

说不上具体的原因,雨燕感到赧然,不希望对方看清自己的脸。先前在心里咀嚼过数次的话在腹部坠机,她想着下次再说,又被煌拉住了手。

“灰喉。”煌被闷在头盔里,声音低低地问道,“我明天送你回家可以吗?”

这不是多诱人多浪漫的情景,至少比不上那时候昏黄的路灯,扑火的飞蛾,笼罩月球的云层,欲盖弥彰的影子,青提苏打和麦芽啤酒混合的味道。超市门口觅食的猫和做完作业跑出来和朋友们撒野的孩子要比不远处就快要身体贴着身体打起来的风纪委员和不良少女可爱得多,但灰喉依然被这番景象所欺骗,因为这两个情境中煌都存在。

“好的。”

“我是说从明天开始我送你回家。”

“嗯,谢谢。”

她上前吻了吻头盔上透明的防护罩,飞快地跑开了。灰喉还有些作业未完成,再继续逗留她就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做了。朦胧的月色掩护着她轻巧避开跟踪她的视线,回到家时奔跑带来的热量产生的红晕足以遮盖先前的羞涩,母亲问她晚归的原因时,灰喉不好意思地笑笑:

“和外面的小猫多玩了一会儿。”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