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总是容易构成琐碎发霉的小东西从水面冒出,同浪花白沫汇聚浮岛,凝结之后被日光贴上封条和目的地信息。风一个翻滚将它们送往远方,一路上,老旧的腐烂变质之上长起青苔,开出新的花卉明媚。
像跨入了令人茫然的未知,又难免有所期望的新阶段,即使是注射抗生素都如同大气层赠予万物用以更迭复苏的甘霖,另一方面,天气确然转暖,枝头嫩芽是春的步履,并非错觉。阿帕基鲜少想象花苞舒展的模样,他有时间,却不会做那样放肆的梦,四季按部就班地经过他身旁,而他不曾侧目。
“但是不知道月见草不是很奇怪吗?”乔鲁诺说,“在海边有好多。”
阿帕基嘁了声不置可否,对方拉过他的手腕,酒精擦拭过的手臂上的一片皮肤凉飕飕,不一会儿又体验到对方吐息里的潮湿热气。
“就算见到了也不知道叫什么——嘶。”
“痛吗?”推完药剂少年迅速拔出注射器,一小团沾着酒精的布料被压在针孔上。
他好奇问少年究竟从何处习得,如果不是手被对方按着,另一只手上摆了一本装模作样的册子,他可能会选择揉乱对方的头发。少年凑近他一些,称是在植物日志上找到的答案。阿帕基正视对方的眼睛,摇摇头:“我是说,你从哪里学会打针的?”
实际上关于乔鲁诺,他有不少细枝末节没有刻意追究甚至存心忽略,以致于现在细细一想,对方不算太远的过去溶解于灰尘密布的雾气里,红灯塔的光柱要笔直照射到瞳孔,阿帕基才能勉强辨别出方向,而靠近两步光又悄然消失。
“最近刚偷师的。”实习医生模糊地说,按着针孔的手指松动了又压实,“多看两遍就会了。”
阿帕基没有追问下去,暗自揣测正解时,少年轻声要求延迟出发时间,亲昵地贴近他怀里。他揪住对方的一小簇碎发小幅度地晃,指出这不是学校的郊游踏青具有时间弹性,少年疑惑地询问他那是什么样的活动。
对方不了解也不算意料之外,毕竟危机爆发之际,学校着重教学的内容和目的都会发生巨变。阿帕基已经不太记得过去他参加的学校活动了,说不定由于郊游地点无趣乏味过头,他早早折返去大巴的座位上,玩到游戏机电量耗尽。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明确感到“郊游”并不是他意图谈论的首要内容。阿帕基心情复杂地侧过头去看向少年,对方凝视他的双眸躲开片刻又重新望过来,他猜不出对方想说什么,做什么或者要什么,总之,不是郊游。
「接受实验打了两针,他们就答应给你缝合。」
他微妙地痛恨起记忆的那一块空白的区域,每当他试图从前后的故事中寻找蛛丝马迹拼凑昏迷状态的梦,就如同空荡荡的屋子里只余他焦虑的回响,再无其他。阿帕基只能从“最近”以及“多看两遍”里咀嚼,大概先前乔鲁诺参考政治组织的医护人员的注射动作,他回忆起来就有难以名状的恼火与不知该瞄准何处的警觉。
「之前晚上我有过来见你。你看上去……不太好。」
不知对于乔鲁诺来说那段时间是不是太漫长煎熬,如果换做阿帕基,他可能忍受不了那么久,会更早一步破罐破摔。他叹口气亲吻对方额头,随后手指戳过去弹一下,起身披上外套。
“现在就走吧。”他对乔鲁诺说,“如果觉得累就在车上再睡一觉。”
植物日志被翻到写着月见草的那一页,少年给他念上面的内容和批注,描述图片上花苞的模样以及加速伤口愈合的成分,这让阿帕基恍惚间回到他没有顺利毕业的学校生活,窗外的风打开课桌上叫人昏昏欲睡的教科书。他意识到对方会随身携带些与生存无关的东西增加负重,正如对方会用命赌他的安全一样不可理喻。
但无可厚非,那终究是让他活了下来,阿帕基向来认可受益者没有资格责难。于是他仅仅嗤笑植物百科一板一眼没有乐趣,少年跟在他身后没有反驳,沉默的几秒谈不上令人不适或不安,接着发问:
“阿帕基,砧板上有一条鱼和一把刀。刀问鱼是被以什么价格买下的,鱼说了什么?”
“鱼哪会说话?”
“错了。”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他身侧,手自顾自地伸入口袋里找到他的手指,“鱼说自己是被钓上来的,一里拉都没花。”
“我怀疑你在挖苦我。”
“什么?我在给你讲笑话。”闻言,乔鲁诺不满地纠正,悄悄夹紧他的指关节作为抗议,“而且我是花了大价钱才——”
“你才没有,臭小鬼。”
阿帕基当即打断对方证言,几乎猜得到对方之后想要说的话,故不想再多听一句与之相关的辩论,将意欲据理力争的少年鲁莽地塞到汽车后座。关上车门他确认周遭情况,思前想后,重新打开车门,拉起对方的衣领,瞥见颈侧的吻痕。
“鱼要开车了,你别吵。”他说,以不会显得太凶恶的口吻,音量渐弱。车窗玻璃折射的光刺得阿帕基睁不开眼,然后他垂下眼睑去覆上唇齿咬噬,指腹习惯性触碰对方的喉结,鼻腔缓缓充塞月见草迷人心窍的遗香。
如此年轻纤细的脖颈,放松着任人摆布,颈动脉的搏动敲击掌心,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单手掐住叫停;阿帕基将这份本就不存在的威胁挪移至对方颈后抵着以便吻得更深入,乔鲁诺的手臂亦牢牢挂在他后背,舌尖讨好迎合是种效果显著的拖延战术。
到达目的地是正午。除去泛滥成灾品类不明的白色野花,死气沉沉的街道和砖块裂隙仍是几年前的模样,别无二致,破败程度仅上升了肉眼不可见的百分之一。真正的区别是那些会触发小型人工炸弹的细线机关再度换了位置变了数量,误入陷阱的鹿横躺于路中央,苍蝇爬过氧化发乌的血迹,阿帕基找不到正确的路便干脆利落触发了一栋楼底层的全部炸弹,伏在二楼,透过地板巨大的破洞慢条斯理地数被巨响吸引过来的感染者,等待被这等状况逼离据点的镇长。
期间乔鲁诺又想起两个笑话,趴在他身边低声问他要不要听,不等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就迫不及待地揭晓答案。
“阿帕基,我发现你实在缺乏幽默细胞。”少年伸出手指拽着阿帕基的嘴角向上提,强人所难的无赖行为。
“是你讲的笑话太冷了,小鬼。”他目不转睛,抬手阻止对方不合时宜的骚扰,盯梢片刻复转过头,“以前在学校电脑上玩过扫雷吗?”
“没有,图书馆里抢不到电脑位。”
阿帕基稍许直起身,手指在木地板上比划出简陋粗糙的游戏界面,缝隙间的青草缠绕指节的触感锋利又瘙痒。
“界面的这个位置会有一个笑脸。不过,不慎踩到地雷的话,就会变成这样。”
他画了两个X和一道不愉快的弧度组成一张哭丧的脸。
过不了多久,这副表情会扭曲变形地在他多年不见的友人脸上经典重现,弧度会狰狞裂开冲着他宣泄怒意,破口大骂他贸贸然闯入毁坏机关引狼入室,砍去横生枝节的全程不仅没有搭把手竟还好意思要求缴纳莫须有的人情还款。
阿帕基猜中了大部分,包括友人几乎算是把他撵到据点之后亲切赠予的郁闷一拳,擦着颧骨险险错过,只徒劳地慰问了附近空气和漂浮粉尘,而暴躁一拳则笔直朝着腹部。立在远处遵照约定保持沉默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冒出来拉住他的手腕,以致于那一记重击也无力地落了空。
“阿帕基,他真的欠你人情?”对方急促地问。
他挣开少年的手,示意对方不必紧张,将事情全权交予他处理。而乔鲁诺不领情,手掌重新扣住上臂把他向后拉并诚恳地补充说明自己现在不需要月见草种子,这般不听话让阿帕基难免感到烦,回过头去想厉声斥责,偏偏撞上一双绿眼睛,锋利又瘙痒。
他犹豫不多时,决定花些时间解释好让对方能安定点。少年神色警惕地瞄一眼依旧不消气的镇长,思虑再三松了手,后退两步。
阿帕基叹口气,正欲重启与友人的对话,被对话方抢先一步拖到角落里盘问,例如,眼下是进行走私活动还是回归猎人行当,如今现身此处是准备做一场怎样的交易,怎么会允许一个孩子跟在身边亦步亦趋——
“还有这个。”友人扫一眼静静站在后方的少年,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颈侧,“阿帕基,我原以为你不是那么愚蠢的人。”
“你又不了解我。”半晌,他答道,声音干涸,喉咙似是成了一口枯井,提不出半点力道反击。
他们有好多年没有见面和共事,时间种下风蚀蘑菇对龟裂的大地大刀阔斧地改,如此回答并无偏颇。但阿帕基心中有数,变化的起点只是短短半年前,而在命运光顾前,他也非常钟意了无牵挂。
最后他们达成了协议,阿帕基需要恢复先前安装过的陷阱,确保东南部的两个街区没有感染者,作为物资的交换。趁临时雇主在据点的桌子底下的杂物堆里骂骂咧咧地翻找地图,他悄悄取走了一个水果罐头,顺带腹诽敲诈勒索的对象早已迈过青春期完全不需要吃那么多东西。
图纸的边缘泛黄破损,内容也有褪色,被蓝色马克笔模棱两可地描过线。雇主指着两个被红笔圈出的地区,又画出一条路来。
“这条路可以开车。”
“好。我先走了。”
他拿了地图道别,友人意味不明地哼了声,说他命大也不知是羡慕称赞还是反讽,随后仓促地拥抱他,一秒都嫌太久。
阿帕基回头去找乔鲁诺,少年乖顺地在楼外按兵不动,见到他便迎上来。糖水罐头猎人将最新斩获的猎物和一句“不客气”掷给对方,在人行道上找到雇主提过的还能发动的一辆车,皮革与一点汽油的陈旧味道让他有点头昏脑胀。
乔鲁诺主动提出替他开,手里晃动的是那张不知何时被对方抢走的地图。阿帕基没有反对,实际上也许前几日神经绷得太紧,没有完全恢复的躯体过度消耗透支,他感觉异常困倦乏力,急需午睡。
他在后座没有做梦,倚着车窗全然抽空似的睡,他隐约记得自己睡前想问问少年是什么时候学的驾驶,转念又预料对方会神秘兮兮地回答“多看两遍就会了”,故放弃。
半梦半醒间,一小块薄茧小心翼翼地摩擦他的耳廓,阿帕基睁开眼,视野范围内较先前清明不少,不过他什么都不想看,因此又阖上眼睑。他的手往身侧的方位探,沿大腿找到腰肢,往离自己更近的地方揽。体温透过层层布料浸染,他的肩膀感受到份量和纠缠于锁骨的头发,淡淡的糖水气息被皮肤贪婪地悉数吸收,表层逐渐堆积起粘腻,一旦碰上什么就再无法分开。
天黑之前他们只匆匆处理了一个楼层确保安全便消极怠工提前下班。阿帕基对一个上锁的抽屉敲打半天,顺利拆解后除了成人电影海报以及影碟以外一无所获,他亲切对之报以白眼,意图销毁赃物而未遂。人赃俱获的小家伙从他身后夺走影碟,接着满屋子找播放器和电视机的同时敦促他去情况尚不明朗的地方找发电机。
阿帕基发自内心希望影碟已经被翻录了,或者播放器无法正常使用,发电机没有燃料之类,可惜不能如愿。夜从窗口涌入无差别染黑地板墙壁之前,他无可奈何地吹去电线接口里导致接触不良的灰尘,电视屏幕的雪花明明灭灭地照映,光凉薄点缀于对方鼻尖,当真犹如细雪,落在手心不会融化,甚至比春更暖。
音响里演员平板的调情语句被调得很低,窸窸窣窣的杂音平添廉价劣质感。黑暗与寂静铺平了红毯,每一步踏上去都扬起那天剧院红幕布里的尘。阿帕基对成人电影没什么兴趣,但乔鲁诺会刻意模仿,会按着他肩膀要求他坐在床边,在他耳边复述与对方无法产生关联的露骨情话,话音未落就来啃咬他的耳廓。他受限于各式各样的负罪感,不能做出反应又没有道理反驳,只沉默,任对方由着性子,手缓缓解开裤子,蹲下身咬着拉链打开。
因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糖水罐头猎人理亏似的继续缄默,当电影里的主角低下头去,他移开视线,下半身被少年柔软的舌头舔舐包裹。
别做得太过火了小混蛋,他心中想又说不出口,手扶在床边不安地小幅度移动,庆幸房间里只余点不亮表情的电视屏幕的冷光,打在对方的侧脸惨白而冷清,从而有效降温。阿帕基的体验有些难以梳理的怪异,混杂着违背道德的可耻,如芒在背的危险,还有与之逆行的快感正随着对方加快速度让他更深入喉咙源源不断;他莫名其妙有了窒息感,而成人电影不够入戏的音频又能将他及时救出水面好冷静半分,等下一段升温。
阿帕基不喜欢左右拉扯,低声咒骂一句,右手按住少年的后脑,指间被汗湿的发丝缠绕,抑或是汗湿的指间粘上了发丝,他分不清。精液被射入对方口中引得短促呜咽和闷咳,阿帕基将乔鲁诺朝反方向拉开,手指滑入少年齿关,正欲开口,电影率先发声了。
“咽下去。”
“慢着,别动!”
还在恍神的乔鲁诺被他一惊,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双唇含着他的手指和白浊,阿帕基看到对方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下意识吞咽了。
在周遭昏暗的情况下还能看清且有心思去注意对方的喉结,他自己都恼火地质疑自己是不是当真想见识少年和电影里那些演员除去性别年龄以外存在何种区别,之于他又有什么不同。抽走手指,手掌覆盖到颈背,阿帕基抬起少年的下颚时,乔鲁诺含糊地道歉。
皮肤接触,他们的体温应是不相上下的烫,屏幕泛白的冷光笼罩,几乎是不言而喻的嘲笑。他弯下腰去吻,指纹潦草地抹去对方嘴角的混合液体,又不由自主摩挲早前留在颈侧的青紫印迹。乔鲁诺压着他的膝盖坐到他身上,解开彼此纽扣的动作显得生涩,湿漉漉的绿眼睛时不时瞟一眼屏幕又回到他的脸上,再迅速埋头躲藏,手上动作不停。
缝合的伤口接触到这一方潮湿的高温,瞬间灼烧起来,火光是粉红色和黑色的,新生的组织和缝合线交错。少年垂着眼,如履薄冰地抚摸过去的创口,阿帕基轻咬对方侧颊,提议明天就拆线。
“不然一直很痒。”
乔鲁诺点点头,脱去下装,接着一边肩膀颤抖一边握住他的性器,让他一步步没入到毫无防备的体内。大约是无法适应,对方环着他一动不动地喘息,阿帕基维持抱着对方的姿势,手则不安分地摸索寻找腰窝的位置。
扩音器里响起不带掩饰的愉快呻吟,接吻贴合又分开还有撞击时的令人赧然的水声。乔鲁诺试图动一动,片刻后又僵直了身子,声带战栗不已,讨饶一样嘤咛起他听不懂的咒语。
阿帕基没有放跑对方的打算。他松开手臂转而去禁锢对方的手腕向下拉,含着对方的乳首轻咬吸吮,少年弓起背逃离一点又会被他扣着手腕的力量再度拉近,他借此撞散对方绷紧的神经和骨骼,听对方断断续续不知所云的话被打得更散,坠入荧幕的热烈交欢里,坠入吱呀作响的床里,承受肢体间亲密摩擦的快意电流。
阿帕基轻而易举反客为主压乔鲁诺于身下,乱发交织天罗地网。他撬开对方经验还不丰富的嘴唇,寻水果罐头的香精甜味,拉一条丝线挂到对方的锁骨。阿帕基顺势标记起新一轮吻痕,从颈侧锁骨和胸膛开始覆盖所有他能咬噬的位置,雕凿深深浅浅的暧昧印迹,手掌挤进两具躯体的间隙,握住对方的分身频频逗弄。
他听见少年隐忍不了的声音泄露,变声期有特别的质感,闷哼鼻音里都似有古怪的撒娇意味,呼吸都像歌。乔鲁诺的指甲抓破他的肩胛骨后又去抓住枕头,隔了一会儿又紧皱眉头捂住脸,夹在他腰际的膝盖时不时软弱地震动羞颤,汗濡湿衬衣,在手腕和起伏的胸膛流光溢彩,反射微弱的光线,仿佛夜把一整片星云砸到了少年身上。
影片不知何时播放结束,屏幕显示亮蓝的待机画面,光线愈发冷淡,薄薄一层像雪的外壳,随少年高潮痉挛的躯干碎裂。阿帕基移开乔鲁诺的手,自己的模糊影子阻挠他看清对方的脸。阿帕基触碰对方汗淋淋的腹部和大腿内侧,扫过肚脐,托起对方的腰,唇在对方滚烫的耳根吹气,低声细语地唤对方的名讳,遥远而亲密,又恶狠狠地宣泄于年轻瘫软的身体里,引得阵阵余韵未散的喘息。
遗落这样一个世界的神是失格的,自然不能因为他明知故犯的入侵一具未成年的同性身体而降罚,故此举着实谈不上渎神。阿帕基回忆起他在学生时代常听的那些无趣的古董神颂,偶尔和乔鲁诺提及那名作曲家,对方咋舌于其姓氏不易记诵。倘若现在在室内响起一首圣母晚祷,真是万般讽刺而忤逆,在他的表皮刷一层罪恶感,轻浮又不适。
午睡过太久,夜深了他也没有倦意,闭眼休息的同时去寻找少年的手。这会儿乔鲁诺忽然挪近些距离,抓住他摸索的手,平稳的吐息盘旋在他的肩窝。
“阿帕基,我想问你。”
“嗯?”
他睁开眼,遂纳闷地思索为什么对方的眼睛总是在黑暗里会发光,萤石似的矿物质感。乔鲁诺在被子底下反复捏了好久他手掌的虎口,随后双手握住手掌和手腕。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动手?”
确实,无论过多久那似乎都违背阿帕基奉行已久的逻辑法则,同样是漆黑的夜幕和闪着光的萤石,阿帕基想试着归咎于那天他吸食的一根烟草有毒,或者从对方肩膀上的咬痕——他是说不属于他的那部分——状况进行理性分析,而那些借口就像咀嚼了半个小时的口香糖一样无味又干涩。
事实是,他不知道,也不想编造谎言来糊弄过去,因此经过沉默十几秒间的认真回想和思量,阿帕基答说:“因为你看上去很害怕。”
“居然是同情。”小鬼不满地嗫嚅。
“才怪,哪个不长眼的怜悯你,算他倒霉。”
阿帕基愿意称之为共情。他以前有闯到无人的据点,毋论遭遇的是猎人或平民均不会手下留情,威胁到人身安全就狠狠打到其失去意识甚至杀死,取了物资就走,反之对付入侵者亦然。要是他还是十五岁遇到相似的情况,尤其被揭穿了可疑的创口,表现未必会比对方良好。
“该我问你了。”他略一思索,“你是怎么会被感染的?”
乔鲁诺从来不同阿帕基说,于是阿帕基也不曾过问,他不想过多了解对方的过往,但这项疑惑倒是个让他想不通的死结。按理说少年聪明得很,怎么会被趁虚而入,伤口距离致命的颈动脉甚至不远。
而真相往往叫他啼笑皆非,或者说比对方讲过的任何一个笑话更好笑:在解救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狗时没有注意到有危险靠近。阿帕基揶揄假设被夹住脚的是个人类的话,对方恐怕会视若无睹地路过。
“如果是你踩到了陷阱,我肯定会救你。”油嘴滑舌的小家伙顿了顿,得出结论,“按你的观点,你是狗。”
“你这样的危险人物,真不该偷跑出来。”手被对方锁着无法反击,抗议也无处发作,他干脆不置可否。
“我的朋友也跑了。”少年说,“他去找停在学校附近的一架军用直升机。”
“然后销声匿迹。”
“嗯。”乔鲁诺松开手,转而揽住他的手臂,困顿地阖眼,“你记得不要这么做。”
“我不会开直升机。”
“喔。”
两天之后阿帕基达成了友人的条件,回到那个满是物资的据点里东挑西拣。意外发现对方种植了少量大麻,抢到手里后他接着据理力争,称末日首富肥得流油,加之入春后野生动物活跃不需要备着二十四个培根罐头,便提出了比原先约定更高的报酬。
“你禽兽。”镇长忿忿说,“各种意义上。”
“别那么失礼。”阿帕基悠闲地吞云吐雾。
最后禽兽恋恋不舍地拿手里余下的另外一支未燃的烟作为交换,又不服气地趁人不备摸走了半盒子弹。他在那间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地下温室里观察各类不知名的植物,有意无意地搜索,问起有关月见草,未果。
在友人下达逐客令之前,阿帕基决定先行道别,驱车去就近的海滨找。他们尚没有下一步的明确计划,有的是时间浪费在一朵无足轻重的金色花卉上。日出月隐的白天,月见草合拢花瓣等待傍晚,阿帕基问乔鲁诺要不要挖走一朵移栽到花盆里。
当然,没有花盆,被吃空的水果罐头接受海水洗礼临危受命,装载土壤和花根。阿帕基摊开地图找下一个落脚点,少年在他耳边把植物日志上的月见草种植说明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阿帕基,你有在听我说吗?”
“你负责养它就行了。”他目不转睛在地图上找合适的水源,“我只负责养你。”
“喔,我饿了。”
“喏。”他把拿大麻换的培根罐头丢到对方手里。
“阿帕基,我不爱吃咸的。”
“光吃水果营养不良,你快长点肉。”他说,顺着水源的标示去寻树林,好趁着动物都结束冬蛰出来沐浴春光时抓几只回去。缝合线已经全部拆了,阿帕基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在阳光里活动过,关节受潮生锈。即便是明天陨石撞地球,他还是乐意考虑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过。
月见草被放置在引擎盖上,乔鲁诺静静绕到他身边,细声说是要再给他说个笑话。阿帕基无奈地答应无论对方说得多无聊他都会积极配合演出,于是少年注视着他的眼睛,由目光至声音都清澈得不可思议,因此对方接下去说的笑话大概率会被他当真。
过了一分钟,阿帕基在等着对方说些什么冷得惊世骇俗的笑话,期间放下了地图,随对方如何折磨他的头发和衣领,又如何不问准许就搂着他的腰,脸颊呼吸贴合他闷热的胸膛,他都没有作声,手掌谨慎地拢起对方颈后的头发。
“真的很好笑。”乔鲁诺抬头,温柔而干涩地说,“我竟然感到幸福。”
阿帕基遵照约定短促地笑了,低头亲吻少年的前额。
“我也是。”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