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19-12-25


阿帕基小时候也没怎么去过游乐场。他体验过几回刺激的游乐项目,总的来说不算上瘾,况且黑帮日常替身决斗要远比过山车惊悚得多。给他放假与其送游乐场的门票,不如塞两包烟到他口袋里,罪恶的焦油尼古丁虽说他平时工作日和双休以及各种法定假日有在戒了,但是年假时间阿帕基是完全不工作的,是会尽其所能人间蒸发谁打电话都不管用,一口气把一年份的乐趣都享完才笃定地回到视线范围内的。

一定是有人告状了。阿帕基瞪了那张游乐场门票十分钟,副券也没烧出个洞来。然后他的手指捏住虚线的两侧打算使力,很简单,刚才他反复沿着虚线折了好几次,纸张的毛边脆弱得不堪一击,过一会儿他就以票被不慎撕破为由打道回府,过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年假而非这种变相加班。但是不成功,他的老板看穿他的心思把那张将死未死的门票变成了一条柔软的蛇,变温动物凭借光滑的皮肤从他手掌里逃过一劫。纳兰迦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三百六十度过山车,再过两分钟,说不定阿帕基的白眼也能三百六十度地转了。

但是那也是不成功的,他甚至不会去多此一举地问为什么不能成功,以免福葛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人眼构造。阿帕基捡起那条蛇,把它当毛巾拧,蛇吐了吐血红的信子,看起来根本就是恶劣的嘲讽。

检票后进大门第一件事,纳兰迦跑到过山车的排队点,米斯达去打飞镖,福葛找了张长椅坐下,阿帕基号称要看管智囊的天才大学生,也挨着坐了下来。这种年假放了也是白放,他一方面觉得丢布加拉提一个人管理一天事务根本不公平,另一方面看管未成年这档子事儿就应该布加拉提来办,而不是他。不符逻辑的节外生枝他没能及时砍去,最后代价就是当一天保姆看管未成年和米斯达。

福葛单方面探讨起游乐设施的安全性,过山车如何贴在轨道上以及上车前签下生死契是会令人退缩还是逼出不怕死的初生牛犊。每逢话语的停顿,阿帕基就象征性地点头敷衍,一下午就这样度过也不算费劲,还能被纳入放假的范畴内。

他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即使没有暗中觊觎的敌人,乔鲁诺也会如期给他找麻烦。既然票没能撕烂,现在临阵脱逃也失去意义,他坐在这里几乎就是约等于在听候对方差遣,由着对方用额外的工作砸到他晕头转向。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阿帕基总不能一直在洗手间避难,到时候福葛一定会坚持要他去做肾脏检查,他一想到就头疼。游乐场里有很多情侣以及未成年,他手指发痒想抽烟,但这样对游人的影响很不好。

阿帕基得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不过游乐项目不是首选。福葛被纳兰迦拖去乘跳楼机,天才投来求救的目光时,他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没有移动算是拒绝陪同。

他乘过跳楼机,不是小时候的记忆里,就是几个月前。的确比记忆中的还要刺激很多,原因有人长大之后会了解到更多危险这样的解释,更实际的是乔鲁诺在跳楼机下坠前两秒才把藤蔓变回安全带。

或者用恶劣二字来形容已经是过于温和的措辞。那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去了小朋友才会喜欢的游乐场,阿帕基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只记得金发少年当时解开安全设备,凑到他耳边慢吞吞地给他一道送命选择题:「吻我一下,否则就这么摔下去。」

自此以后阿帕基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任何需要安全带的游乐项目,毕竟那真的攸关性命。若是他有说过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豪言壮语的话,就权当他是在说谎好了。阿帕基听见飞镖的靶子那里有女生的连连欢呼,想必枪手今天收获颇丰。

季节的阳光正好,舒适到差不多能坐在长椅上睡着的地步。但他合着眼,神经却没有要放松的意思,末梢被凸透镜盯着,不一会儿就着了火。

他睁开眼,教父的金发刺痛他的视觉神经,根根分明地扎到大脑里去。对方怀里有一堆甜得死人的零食,他狐疑地瞟一眼,接了一部分过来。乔鲁诺看着他还没开口,福葛一屁股坐回原位,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像是下一秒就会吐。

阿帕基转手把甜食都堆到跳楼机的新受害者身上,离开座位。教父手里还有根没有拆开包装的棒棒糖,他手指发痒,所以萌生了抢夺的欲望。

这家伙今天又想怎么样呢?总之,跳楼机绝对想都不要想,过山车更不可能,一趟下来发型肯定乱套,摩天轮那种被迫在狭小的空间里独处的类型也要排除。阿帕基可以向相对安全些以及两人以上的游玩设施妥协,乔鲁诺走在前面半公尺的位置,没有过问他的意见的意思,但他笃信对方已经知道了。

他们绕过了大半个场地,绕进了符合条件的鬼屋。阿帕基没有反抗,跟在教父身后。人吓人的鬼屋刺激都是假的,加上回荡的尖叫和紧随其后的笑声起到破坏气氛的反作用,基本上只是个放松项目。

他在黑暗里已经看不太清路,循着声音往前摸索,突发奇想如果他干脆就躲在鬼屋里是否万事大吉。尖叫和逼真的恐吓对他不起作用,一直忘了能开的耳机挂在他脖子上,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

时机欠佳,阿帕基在迟疑时一只手从前面伸过来用力拽住他的。他应该知道是谁的,又不太确定,因为鬼屋暗得很,即使有光从前面的人身上掠过,他也没能确定。他想开口问,满是噪音的地带恐怕他也听不清答案。

于是为了提前终结不必要的尴尬,他翻过手掌抓住对方的手腕确认身份。阿帕基跟着往前走,仅此而已,不顾虑其他,反正五分钟内就能走完,就算乔鲁诺耍诈,他也吃不了多少亏。

阿帕基不记得鬼屋里有任何可怕的东西,他没有注意看。重见天日的时候外面是黄昏,他以前不知道和乔鲁诺在一起原来时间也是会过得很快的。对方汗湿的手心被他塞进一根棒棒糖,阿帕基才注意到那是凤梨味的。

那天他们从跳楼机上下来,阿帕基有复杂又负面的情绪,茧似的包裹着他。他选择摔死,抑或可以这么说,到了时限的最后几秒他该死地好奇起来,身边的金发少年会不会让他摔下去。他像是知道答案,又像是不知道,人悬在高处可能大脑会缺氧会故障,会精神失常,要是当时乔鲁诺跟他一样失常,那他就能安安稳稳下地狱了。

他落到地面,解开安全带,扣着乔鲁诺的手腕。恼火和紧张占据了主导地位,可能还有一点偶尔违反命令的兴奋,一点能称得上劫后余生的庆幸,竟然还有懊丧。阿帕基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懊丧,它是拼图里缺少的唯一一块信息,不见底的黑洞强行把他拉进去窒息。

糟糕,一踏糊涂。他的系统处理不了这么多心思,必须找个出口让它们统统滚出去。阿帕基一直走到了没有人的阴影里才停下来,把教父按到墙上亲吻撕咬。先前的命令早就失效,现如今才姗姗来迟的吻多少含有忤逆的成分,并且嘈杂的情绪在助长其气焰。

阿帕基会答应乔鲁诺去游乐场,道理也很简单。他知道他会在辩驳中败下阵来,他知道对方可以滥用职权命令他,他也知道对方以前从来没有像一般小孩那样去过游乐场。挣扎过头狼狈加倍,故他放弃抵抗,反正无论去哪里只要是和对方一起都没好事,具体葬身何地又有什么所谓?

这样就行了,就这样吧。

其他人都在车上睡着了,阿帕基把着方向盘。副驾驶座上的家伙悄无声息凑到他耳边说不明不白的话,雾气沾到他的耳廓。天色完全黑了,他必须对全车人命负责,因此没转过头接受挑衅。

“吻我,不然——”

“到下一个红绿灯路口。”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