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1-12-25


*圣诞重制


“那就这样说定了。不许胡闹,明白了吗?”

有朋友临时留宿之于阿帕基是当前人生的一大挑战,倒不是说他的住所里存在任何待揭发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生怕被人当作把柄握在手中嘲弄和胁迫。目前二十余年的人生中他唯一的威胁是一团上蹿下跳的金色小毛球,约莫两个巴掌的大小,平日作息规律乖巧懂事,毫无目的地抓破沙发和打碎杯子的小事故极少出现,只在换季时节生产其他的金色小毛球害他喷嚏连连。然而暂时被人类称为猫的生物却像某种未被发现而贸然具名的外星物种,总能通过阿帕基无法察觉的雷达系统发现即将到来的异常。

例如现在,毛球放弃了猫粮碗内的食物和黄昏阳台的余晖,一双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直勾勾地瞪着他,仿佛他要让神奇动物收容所的工作人员前来把毛球送入实验室里供科学家进行科研。想必什么都需要人类伺候着的毛球生活惬意,一切可能消抹当前愉悦和慵懒的潜在威胁都要被尽早铲除,尽管锋利而小的爪子能不能做到毁尸灭迹有待商榷。

阿帕基单方面与毛球进行了约定,对方严肃认真地听了,又或者完全没有听他的命令,仍旧困惑地注视着他,好似视线能叫他的可笑举动悬崖勒马。门口传来陌生的跫音,旋即门铃响了,小家伙反应迅速地穿过客厅前往客房虚掩的门灵活地挤开门缝,在门后探头探脑地张望,两眼一眨不眨进行两脚兽观察研究。

当天夜里,金色毛球会放弃钻入阿帕基被窝的固定作息,转而守在客房的床头柜一动不动地端正坐好,丝毫不掩饰在客房内为非作歹的痕迹——甚至还会被受害人夸赞可爱,真是不可理喻,阿帕基补充——当客人放松警惕麻痹大意,就到了毛球杀手动身的时刻。最严重的一回,他不得不带朋友去医院检查上药注射狂犬病疫苗,受害人察看眼睑新添的勋章宽容地表示猫是一种容易吃醋非常小心眼的动物,而这并不能消除阿帕基要追在猫屁股后面把小家伙吊起来打到喵喵大哭掉一地的毛然后绝情地丢到两百米开外的公园里任其自生自灭的决心。

再有类似的挑战降临,阿帕基习惯锁上所有卧房门留着猫在作案场所之外。于是,毛球在夜晚试图跳起来开门无果后放声鬼哭狼嚎,隔着耳塞也能听见猫语骂人;翌日,阿帕基仔细检查客厅厨房和阳台是否存在遭到猫为破坏的迹象时,金色的毛球义愤填膺地冲入他的卧室,气哼哼地跳到床上好一通踩以泄愤,把他的领带叼到沙发底下,从衣柜里把内裤都咬出来压到自己的猫窝里当作筑巢素材,阿帕基忍无可忍抬手作势要揍,小家伙才善罢甘休,折起耳朵可怜巴巴地讨饶。

他总不能恃强凌弱,故咬牙切齿地放下手,把被毛球蹂躏过的衣物丢进洗衣机,如果可以,他想把被毛球狠狠蹂躏过的岌岌可危的心脏也丢进去洗洗晒晒恢复平整。

于是他便继续养着这样一只猫。乔鲁诺原本是只小野猫,当时胎毛都没有褪尽的小号毛球正在和比自己大一圈的三只猫周旋着斗智斗勇,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阿帕基单手就能从混乱的战场中将瘦小的长了跳蚤的小家伙一把圈住捞起。决定带回家之前,小毛球被清洗干净,除虫上药的全过程都相当乖顺安定,对小动物原本没什么特殊情感的两脚兽亦感到恻隐,在机构推销下干脆给小家伙买齐了装备,好吃好喝供着。

现如今一岁半的小毛球全无幼年时期的优点,最闹心的时候能逼得阿帕基一天想三回将对方送至动物收留所或者宠物店的可能性。他提着对方的后颈百思不得其解,研究那双幽绿的猫眼里隐匿了多少邪恶基因,遗憾除了满眼的无辜可怜待投喂,看不出任何端倪,毛球蜷起爪子乖了十秒钟,就向他伸展开肉垫要抱。

“别那么小气。”阿帕基无奈地拍拍猫脑袋,力度适中,好向猫明确这既不是爱抚也不是责难,复而义正词严道,“不然我就带你去绝育。”

这句话提醒了他自己,他还从未见到过小家伙发情期的表现,早前查阅资料时他时常担心不懂得知恩图报的猫会四处标记地盘包括他的床。阿帕基欲把乔鲁诺蜷起的尾巴拨开查看猫的性别,而对方不满地蹬腿踢开了他的手逼得他松手,撒泼耍赖完毕又绕过来蹭他的掌心。他认定这种行为无异于在银行里进行稳健理财以备下次捣蛋挥霍的不时之需,坚定声称自己绝不上当;至于小毛球的性别,事实上,只要对方能再接再厉保持下去为他省去一笔绝育的费用,他才懒得管一只猫是公是母。

周四到周五,阿帕基要因公出差,放在以前,他会考虑选择周末留在异地四处走走当作难得的散心旅行和年假,遗憾的是眼下家里还有只放着不管会死的猫,经过半小时的心理斗争含恨放弃了。为了自己亲手带回家的小麻烦,他购买了周六凌晨红眼航班的机票折返那不勒斯,到家时天也蒙蒙亮。阿帕基气恼地拣出家门钥匙对着门锁戳,懊恼自己的私人时间也飘满了金色的小毛球,蒲公英似的密密麻麻播种在他人生的各个时间点实现可持续发展,堪称世界不可思议未解之谜其一,被一团毛球把控人生着实令人尽失颜面。

他开了门,还未点灯就有一团毛茸茸的球迅速缠绕他赤裸冰冷的脚踝,自顾自地打起撒娇的呼噜,引擎声经由走廊的放大到耳内不断来回放肆。

“行啦,行啦。”阿帕基轻轻踢了乔鲁诺两脚防止对方一路蹭到门外去,打开吊灯开关,定睛一看发现对方似乎瘦了些。他疲惫地踢掉脚上的鞋子走过玄关探头往厨房张望,检查猫粮碗内的余粮——比他想象的多出不少,对方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好好吃饭。

于是阿帕基善意地揪起对方的后颈把小毛球的脑袋按进了猫粮里。乔鲁诺不领情,继续在他脚边兜过来转过去地蹭,呼噜声响亮得接近老年人的如雷鼾声,因此基于尊老爱幼两大原则,两脚兽的坏脾气不好发作。他只得泄了气把情绪咽回肚里,蹲下身胡乱地揉了揉猫脑袋,对方竖起尾巴停下来,往他的脚背上很轻很轻地咬了一口,遂转身埋头吃饭;吃了几口之后又要回头确认阿帕基是不是还在陪同,然后才继续进食。

“快点吃,我要睡觉。”

麻烦死了,他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半梦半醒地支着下颚,想,要不还是送人领养吧。

话虽如此,当机会真的被塞到他的手里,被毛球驯化的两脚兽反而优柔寡断了起来。上门拜访的客人中有一个小孩显然非常中意乔鲁诺,锲而不舍地追在猫身后跑,小家伙从未遇到过比自己更深谙胡搅蛮缠的生物,只好顺着猫爬架和书架一路往上逃直到居高临下地盘踞在空调上,警惕地弓着背,耳朵向后折起,对着下面活蹦乱跳的两足兽猫视眈眈,龇牙咧嘴地发出刺耳警告。

“我想要这只猫!”孩子大声地告知阿帕基,而猫的主人或者说奴仆显然没有完善的心理准备,闻言竟有少许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望了乔鲁诺一眼。

猫是一种容易吃醋,非常小心眼,与此同时粘人又脆弱敏感的动物。小家伙同他对视时他多少能认可人类自作多情的想法,对方凶狠的目光变得柔和委屈,不再恼火疾呼而是垂着脑袋安安静静,这教他想起第一次把对方从混战中救起时的模样。

“你可以去宠物店看看。”

“可我就想要这只!”

“——这只是我的。”

阿帕基认命了,对在空调上暗自摆布他的小毛球小幅度地招招手,后者得到指令即刻跳进他怀里,使劲往他臂弯里缩,蹭得他除了脾气连骨气也一并丢失了。

反正猫也不难养,他扫一些猎奇的猫咪视频看着视频的主角们如同龙卷风摧毁卫生纸的行为自我安慰。好歹乔鲁诺对卫生纸的兴趣略低于他本人,磨牙练爪均偏好沾有阿帕基气味的物品。

情人节当天是工作日,他从邮箱里取走几份未署名的巧克力回到家,随手扔在桌面上,打开笔记本准备回复几封紧急邮件。乔鲁诺自然不会让他失望,默不作声跃到键盘上,爪子肆无忌惮地践踏按键,时不时抬起脑袋厚颜无耻地观察阿帕基的反应,毫无愧疚与反省。

阿帕基早已习惯,说不准毛球的无穷乐趣就在他单方面的怄气中,于是他坚决不让猫得逞,亦懒得和小家伙一般见识,将对方挪到鼠标垫旁的位置,漫不经心地打击对方日渐加码的体型。

乔鲁诺打出的那几行字乱码被他视作特殊暗号,一个回车发送给友人任凭其猜测破译其中密码。他瞟一眼被巧克力包装纸攥住注意力的猫,心中疑虑也许猫会在那行乱码里偷偷嘲讽他,遂又觉得自己幼稚至极。

话说回来,如果乔鲁诺是个人,必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无比恶毒的混账角色,危险系数比区区一只猫要高上数倍。他自顾自地点点头,确信猫能让他省心些许。

一声物品掉落的响动混在敲打键盘声里,阿帕基无需侧目便知是小家伙任性地将巧克力掀翻到地面。他情绪无波无澜,继续额外的工作,这时,正破译乱码的友人回复说:

“我听说猫不能吃巧克力,会猝死。”

他扔下鼠标倏地站起身,绕到桌子的另一侧,一手把乔鲁诺拎了起来,另一厢则拾起巧克力。甜食的包装已被撕开,巧克力上已留有些痕迹,阿帕基一时不能确定究竟是犬齿咬痕还是方才跌到地上时遗落的摔痕。

大事不妙。他立即用手指粗鲁地掰开猫的嘴巴,按压舌头要对方把吃下的食物悉数吐出。这自然遭到了乔鲁诺的极力反抗,扭动的毛球费劲地意图挣脱,期间生气地冲着他哈气并不满地往他的手臂上划出几道交错血痕,血珠渗出触目惊心。阿帕基凶狠地警告两句未果,猫的利爪嵌入皮肤底下牢牢勾住,越来越着急的小家伙用劲用错了方向以至于延长了伤口。

他皱着眉头揪住猫爪松开勾子,猫撒腿想跑被他轻松捉住揣进怀里,受了伤的手往桌上捞了一把随身物品,阿帕基穿着拖鞋便“砰”地关上门离开家。

根本就是无妄之灾,此处是指对阿帕基本人和其银行卡余额来说的无妄之灾。男人一边暗自咒骂宠物医院是牟取暴利的无良机构,一边付了钱让乔鲁诺乖乖接受检查。小家伙惊魂未定自然不乐意,亮出刚才对他行凶的爪子往白衣恶魔的衣服上撕拉了三百个回合,阿帕基瞪了生龙活虎的小猫一眼示意对方安分些。谁让这蠢猫说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嘴馋吃了巧克力?

这还是混账猫头一次这样对待他,他越想越来气,对毛球凄厉的惨叫连连置若罔闻。医生瞧见他手上半干的血红,积极询问他是否需要打一针疫苗或破伤风,被他没好气地拒绝了——要死了不起和这只吃错东西的毛球同归于尽。

由于乔鲁诺死活不配合频频挣扎,没辙的医护人员不由分说注射了一剂麻醉。药效迅速得可怕,几乎是一秒之内,乔鲁诺就瘫软下来不动了。亲眼见证这一幕确然令人感到惶恐,方才仍活蹦乱跳的小动物像死了一般不再动弹,眼睛半睁着没有聚焦没有神采。

阿帕基更恼火了,疑心兽医给小家伙注射过多麻醉会让对方醒不过来。况且,医护人员的手忙脚乱和技术欠佳导致了这一针本没有必要的麻醉,他也不曾同意过给他的猫打麻醉,于是事后他绷着脸强硬地拒绝为这一剂额外的注射支付费用。检查的结果没有异常,他悄然松了口气又替无辜的钱包扼腕,小心翼翼端着这团药效未过还在昏睡的毛球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如果不是乔鲁诺的温度正常身体柔软鼻尖有凉凉的呼吸,他会以为这家伙死了。

阿帕基回到家,把猫轻缓地放进猫窝,折回客厅的桌子旁,把所有巧克力丢进垃圾桶里封起袋口,整袋丢到了家门外边,等翌日出门上班时带去楼下彻底销毁。他根本不爱吃甜食,以后情人节的巧克力还是全部送给回收站吧。不过事情稍有偏差,第二天清晨他没有听见闹铃的声音一觉睡到自然醒,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阿帕基即使现在立刻出门,上班亦必然是迟到的。

也好,他坐在床上慢吞吞地揉揉眼睛,连打两个呵欠,决定顺势借口身体抱恙请个病假。昨晚他辗转反侧,凌晨无故惊醒后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起身确认猫一切正常之后干脆倚在床上拿着手机随意翻看网页内容,将猫的饮食贴士喜好忌口全部搜索一遍,乱七八糟的相关内容中为他灌输了不少不知是否用得上的养猫常识,打发了近两小时后方迷迷糊糊地睡着。

阿帕基特意临时把猫窝挪到飘窗的位置以便他一睁眼就能看到那团毛球,走两步就能过去确认死活。不过乔鲁诺不在那里,这说明麻药效果已经消退,而小家伙又不知上哪儿去没心没肺地活蹦乱跳。卧室的门没有关上是确保对方半夜醒来能自行去上厕所,厅内倒是一片安宁不似有金色毛球例行调皮捣蛋,说不定经过昨日的一番折腾,猫确信自身性命受到严重威胁,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仔细地清洗尾巴,并在未来对他敬而远之——那也太没有良心了,阿帕基暗暗咋舌。

他掀开被子,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想。眼下的小毛球正太太平平地蜷缩在他被窝里,紧挨着手边,四平八稳呼呼大睡。阿帕基翻过自己的手背和手臂察看,猫肆虐过的血痕已经全部结痂,除去一点痒,他本人未感到有任何不适。毕竟小家伙干干净净当了一年家猫了,该打的疫苗该做的清洁一个不落,理应没有携带病毒。随后他去瞪浑然不觉的猫,盯着对方起伏的毛茸茸的腹部,酝酿不出怒意不得已作罢,重新躺回去。

阿帕基重新躺回去以赖床奖赏自己,侧过身注视乔鲁诺,伸手戳了戳对方的鼻子。湿漉漉的,温度远低于皮肤,属于搜索引擎提供的垃圾信息中提及的猫正常的现象。他厌烦地想,即使没有了解那些所谓常识,他不也把猫养得挺健康的?接着他拉了拉被子重新给猫盖上,只露出个猫脑袋,耳朵尖蹭到被子时轻微抖动;他又深感以待人的方式待猫多少有些滑稽。

他起身出门去吃早午餐前没有给需要陪伴才能吃饭的小毛球添些食物,不过就“为什么猫在被窝里不会窒息”的议题进行了简短而无意义的头脑风暴,以及未来如若出现长期出差的需求,只备足了猫粮猫砂和水,乔鲁诺是会饿死还是会遵循动物本能乖乖吃饭的哲学假设。

由于实验代价高昂和实验员的耐心有限,项目暂且搁浅。阿帕基在楼下超市随便买了点食物和烟酒,十分钟内就折返,打开门,乔鲁诺正端坐在玄关等待,见他进门眼神亮晶晶的,故作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在他脚边绕了一圈,意义不明。

贵为高等智慧动物的两脚兽猜不透猫的简单心思,遂自暴自弃地确信猫属神秘外星生物,赶着小毛球去吃饭之际把烟盒藏在了小家伙搜索不到的地带,防止重蹈上一包被撕碎扔进抽水马桶的覆辙。阿帕基叼着刚买的面包盘腿在厨房席地而坐,乔鲁诺竖起尾巴亲昵地蹭过他的后背,见到他手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好奇地嗅了嗅。

“嗅什么?”他没好气地数落,“还不是你害的,这么快就忘了?”

小毛球歪着脑袋盯了他几秒,又低头闻了闻,然后伸出舌头舔了几下。阿帕基没有心情教训小毛球的无礼,伸手把没大没小不可理喻的小家伙揽到食物前面督促其用餐,将巧克力事件有惊无险地翻过一页。

不过这虚惊一场警醒了他。不知不觉,小毛球来他家鸠占鹊巢已有两年左右,沉了不少,窝在他卫衣的兜帽里紧贴他身后,几乎要勒死他。阿帕基束起一条马尾以供乔鲁诺分神玩耍,对方不亦乐乎地纠缠了近十五分钟,尚未与发丝分出胜负。

阿帕基心不在焉地观看球赛,脑内重播网上的宠物相关纪录短片,有的主人会选择将死去的宠物制成标本留在家里,他皱起眉,不确定自己对此有何情绪和感想,不愿意看完。他还没有考量若小毛球有一天离去,意外或是寿终正寝,他应该如何,以什么心情处理善后。

乔鲁诺四肢并用尝试往他头顶上爬,阿帕基任由小毛球胡闹,悔恨的情绪远大于生气。他悔恨当初为什么要从自然法则的试验场中破坏纪律捡起这个麻烦的小家伙,无缘无故牺牲了绝大部分的私人时间和空间,花费大量金钱和精力在一团毛球身上,却忘了做分别的心理准备。有猫的生活羡煞旁人,而他只觉两年前动了恻隐之心自我感动的自己既不懂事又可悲。

小猫离开兜帽跑到了茶几上,一本正经地观看球赛,视线随着足球快速移动,爪子跃跃欲试。阿帕基把斟到半满的酒杯拿走以免被乔鲁诺一掌掀翻到地上——小家伙并不经常捣蛋,而为了获取他的反应,生活的乐趣或者彰显自身存在,甚至对他实施报复,这样的事故难免会发生。赛场的欢呼声很吵,他拿起遥控器降低了音量。过了一会儿,他失去继续观看的欲望,把电视机关了。乔鲁诺转过头来,不解地观察他,使他愈发烦躁。

阿帕基熄了灯回到卧室关上门,拉起窗帘隔绝星光,沾到枕头便阖上眼什么都不乐意想。反正以后的事,必然的事,现在想也没什么用。

黑夜麻木而清醒,门外传来细碎的动静。阿帕基不为所动也没有用,一会儿功夫,门被打开,不多时,一份刚好的重量压到了棉被上。无忧无虑的小毛球以为这不过是提前休息的一日,从床尾处钻入被子,慢慢往床头方向进发,阿帕基好笑地想象被子上鼓起来一个小小圆圆的包,往他身上移动并发动偷袭。

他掀开小半被子,乔鲁诺正好探出头来,瞳仁折射出的光点在被窝的黑暗中浮动,近似恐怖故事中的场景。而毛球的温度是确凿的,往他胸前的部位小心翼翼地蹭,阿帕基叹口气,把手盖到对方的眼睛上。小家伙不理解他的意思,脑袋往他的方向拱了拱,意图可能是撒娇,也可能是探究威士忌的味道。

阿帕基放开手,掌心抵到了猫的耳后,手指摸索着轻轻揉搓对方的耳朵,听见毛球照例打起呼噜。猫真幸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在暗夜里睁开眼复而闭上,睡意全无,而猫的尾巴讨好似的缠在他的手腕上,若有似无地摩擦。随后,在他意识到猫发凉的呼吸距离他的脸只有几毫米之前,小毛球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他的嘴唇。

阿帕基腹诽对方日渐皮痒,没有迟疑地曲起手指,准确地弹中了乔鲁诺的脑门,然后禁不住由衷地笑出声来。倦意最终拔得头筹占据上风,他的理性能够下决定前,凡人的肉躯已经放松警惕和这团总爱给他添乱惹他生气的小毛球一起安眠一夜。

悔恨的回潮于次日清晨抵达席卷卧房,一睁开眼阿帕基就意识到不对劲。他眯起眼睛,用力揉了揉惺忪睡眼,使得视野所及变得更清晰,以便他打下更多曲折的问号。

“……你什么玩意儿?”

他不可置信地提出质疑,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缺乏气势的声音显得没什么压迫感。因此,趴在对面,原本是猫的位置上的少年,仅仅是短促一笑,保持神秘外星生物的姿态不置可否。晨光透过窗帘落在赤裸的肩胛骨的曲线上,柔软的金发上,发梢令人眼眶瘙痒。阿帕基沉默地回忆半晌,十分确信昨天夜里他绝对是和一只早晚要比他先死的小毛球一起睡的,他对没由来的伤春悲秋存有极深且羞耻的印象。

“早安,阿帕基。”对方率先开口了,带着有些俏皮的语调和鼻音,被哑口无言的地球人视为挑衅,奈何靡计可施,别无退路地。选择仔细打量对方的眼睛。和乔鲁诺一样是绿色的,是春季博尔塞纳湖的清澈颜色,而这不能代表或证明什么,对吧?

高等智慧生物倒吸一口凉气,大脑中出现的第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促使他即刻伸出手往对方的脸上不留情面地掐了一把。对此举,对方只是平静地抗议一句“很痛”,没有胡乱挣扎着朝他的手臂上抓几道伤痕作留念,阿帕基茫然地松开手,被无故攻击的位置诞生一小片红印。

“……乔鲁诺?”

他听见沙哑的试探,陌生得他不敢确定这个名讳出自自己之口。看起来只有国中生年纪的孩子含笑应答煞是满意,礼貌地向他借衣服穿。他大脑混乱地把衬衫丢给乔鲁诺,收回手,心中盘算挣扎良久,瞪着昨晚还只是团毛球的乔鲁诺轻车熟路地穿上人类的衣服——

这是什么情况?他应该找谁来处理这类事件?警察?医生?实验室研究员?动物收留所?濒危动物研究中心?猎奇生物收容所?

阿帕基放弃掐自己或者跳楼的自残清醒计划。电脑在客厅里,他有重要的问题急需谷歌解惑,却抽不开身也挪不动脚;他不够余裕去消化这个现实,思路频频中断,乔鲁诺换上之于少年太过宽松的衬衣慢条斯理系好扣子,不声不响光着两条腿朝他这边走过来,在阿帕基能够从“保持警惕地后退一步”和“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处”中选择最佳答案前,稍稍踮起脚环住他的脖子,亲吻他的鼻尖。

“我饿了,”乔鲁诺说,在眼前五公分的距离,明晃晃的相当之刺目,“之前的巧克力还有吗?”

“……扔了。”阿帕基没有动弹,僵硬地伫着如实回答,“你还有胆子跟我提巧克力?”

对方无所谓地耸耸肩,将欲盖弥彰的距离缩短到零,像猫一样亲昵地蹭他的脖颈,金发在他锁骨处乱作一团。阿帕基故作漫不经心将干扰物它们挪开,乔鲁诺又在他耳畔提出新的议案:“阿帕基,你如果不能确定,要不要考我几个问题?”

小家伙狡黠地眨眨眼,声称关于他的任何事全都略知一二。在阿帕基焦虑地思考第一个刁难考生的题目时,对方逮住他习惯性想要摸一下后颈的左手,慢慢朝着小家伙的后腰处移动,迫使他揽住。他仍旧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应对,也强烈希望能避开那双含笑的眼睛,而对方嘟哝称自己贸然花掉了九条命来陪他,故绝不允许他待自己冷淡。

找不到题目的正解,抑或根本没有正解。尽管乔鲁诺的存在确实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认知范围,可面试官已然收尽贿赂别无选择,即使考生是个阴险狡诈又吃人的童话生物,他也唯有照单全收。

“阿帕基,上班要迟到了。”吃人的童话生物友情提醒,阿帕基这才抬头看一眼时钟,不记得今天的闹钟是不是响过。他把问题的源头归咎于乔鲁诺,后者以连佯装的歉意都不见丝毫的语气揽下责任:“那现在怎么办?”

“你赔。”阿帕基冷哼。鉴于眼下对方身无分文,他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下乔鲁诺的余生作为补偿,如此一来,之前的矛盾就都一笔勾销。

“怎么赔?”对方懒洋洋地明知故问,双腿缠上他的腰。少年的吐息有一丝凉意,阿帕基想起昨夜的小毛以鼻尖球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嘴唇,起初他当作是猫的无心之举,而今看来只是乔鲁诺连环诡计的一部分,收起鱼线的最后一步。当猫从鱼钩上将猎物取下,乔鲁诺凑近过来咬噬他的唇。

“像这样?”

将计就计的配合比阿帕基想象中的要轻松。他嗤笑一声,伸手扶上对方颀长的颈部,额头抵着对方的,呼吸交错时他决定今天干脆也请假。

“我慢慢教你。”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