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席,抽一根烟(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0-06-14


🎵離席,抽一根煙


他在通往后院的落地玻璃门的倒影上偷偷观察,又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不动声色拉起窗帘掩人耳目。横躺在地板上的空威士忌瓶子几乎是喝多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毫无感情轻飘飘醉醺醺地转过好几圈,阿帕基在决定是否要在它彻底停下来之前离席,抽一根烟。

他就不该来的。阿帕基在出门之前仍在后悔自己稀里糊涂一口答应,关于是否要临时爽约思虑了良久。他谈不上多讨厌集体活动,但没有太多余裕应付陌生人的好奇和化解没有话题的尴尬。可能只是因为在付完三个月房租之后突发奇想意图为近日财政减压,他的原计划是同熟人敷衍过半小时席卷完自助吧台的食物然后找个无人的角落去玩手机,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天衣无缝。

安静的位置不好找,在阿帕基能迈步出到后院之前,喝多了的和他认识不算太久的屋主举着已经空了大半的酒瓶抓住他,酒精的气息渗透皮肤入侵四肢百骸,因此他手腕一软没有挣脱。他意识到他也会需要一瓶威士忌来应付接下去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屋主拽着他,走了没两步一屁股坐了下来。

通往后院的落地玻璃门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时钟,简单的一个纯白扁平的正圆和三根移动的表针,怎比得上院落里的月亮,只不过还没有到月亮出来的时候,它便无敌手。阿帕基盯着钟发了会儿呆,要把太阳落山前就喝倒的家伙从地面上拽起来,屋主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空气提议玩个游戏。

有人加入到空气里去看笑话,于是在五分钟后,地面上平躺的酒瓶转动了三个圈,酒瓶口对准其中一位围观女客,接着屋主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当然是曲线,这个酒桶已经一滴不剩地清空了剩余的威士忌——往陌生的女人脸上印了一个吻,随后彻底不省人事。

照理来说,既然游戏的策划人已然进入梦乡会睡神,游戏没有开始就可以结束。但是没有,事实是几个目击者面面相觑,遂得出“值得一试”的狗屁结论,并且兴奋地继承了这种糟粕文化,拉着阿帕基坐下。

他迫切想离开分别是当时和一个半小时之后。当时他搜肠刮肚地寻找离席借口以便逃之夭夭,比方说,需要用洗手间之类,纯属人之常情,没有人会反对,何况他与在场各位素不相识,而当阿帕基侧过身子掀开窗帘一角,透过玻璃门的倒影,他发觉有人正在注视他。为了避免冤假错案,阿帕基确认过好几次,那道视线从后背越过肩头不咸不淡地落在玻璃上,合计总时长约十秒有余。他困惑不解地与稀薄的影子对视片刻,目光心照不宣地错开,手拉起窗帘切断光路。

转过身时坐在旁边的人递上来一杯酒,他接过来心不在焉地道谢,视线在对应的方位搜索到影子的年轻主人。游戏混乱而持续进行着,两名当事人就吻的位置产生异议与争执,碰杯和人声交谈起哄嘈杂,阿帕基专心捕捉其中的内容,时不时往对面的少年身上瞥。他接收到好几个不真切的姓名,断断续续地查看对方的反应,拿着名讳和脸比对,不能确定究竟哪一个属于对方。

过了一段时间,轮到他了,阿帕基伸出手轻轻拨动瓶子时,鬼使神差地抬眼去瞄那名金发少年。对方眼睛的颜色让他想起吧台上列着的一排啤酒瓶,没有瓶盖的,已经空了的,酒精挥发完了,有一股小麦的气味,唤不起一丝酩酊。喝到半醉的玩家趴到他身上质问他使用的力度那么轻是不是在附近已经有意中的对象了,他闻言感到恼火,便在瓶子停下来之前又去补上一记。

瓶子猛烈旋转十几秒后钦点一位女人,他往她的侧脸亲吻一下速战速决,以及照例的,会有他不喜欢的起哄声甚至鼓掌。不无聊吗?他心想,坐回原处盯着手机屏幕,只是看一眼时间和偶尔弹出的消息提醒,阿帕基没有心情回复,手指划动几下屏幕清空了通知,隔了不多时又去掀开窗帘一角,凝视玻璃上的倒影的一举一动。

他不清楚自己这么做出于何种原因,不是好奇不算戒备也谈不上心动,探究不出目的,或许只是因为被看了所以理所当然要瞪回去。阿帕基仍会在噪声中分辨他人的言语和声音,判断方位,他还不知道对方说话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少年看起来可能正在经历变声期,也不该饮酒——他瞄了一眼对方手边的玻璃杯,透明饮料里冒着气泡。

阿帕基没有喝太多的酒,多数时间放空大脑等后院夜幕上挂起月亮,或者令人头疼的欢呼声中搜寻该局游戏中新的两位受害者。接着,大约到了第二次他迫切想离开的时间点,月亮已经明晃晃地倒映在后院泳池水里,他被亲吻或亲吻过两三个人的脸颊和唇角,男女不限,对面的金发少年亦然。每次吻过之后,他们都会对视,依旧解不开缘由的结,只是和之前一样,目光短促交错后再分开。

轮到少年了。阿帕基先前喝完了酒没有再添,仅仅是抬手假意做了喝酒的动作,杯底几滴余酿流到舌尖。对方在有所动作之前瞟了他,抑或没有,时间短暂停顿又加速运行,瓶子转得头晕目眩。

瓶口几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而不知是谁喝多了腿软滑倒,地板唐突震动,瓶口一下便歪到另一边去了。他们迅速抬眼对视了,这一次比先前的每一次都更确凿和磊落,但时间未必比之前更长。阿帕基不知其味起了身,玻璃门就在身后,他手里攥着烟盒,意图明显到无需多言。

早该回去的,他想,现在阿帕基迫切要离开,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门把。他后脑勺隐隐一痛,以为是钟掉下来砸到他的头上,但不是,钟好好的,是金发少年往下拉住了他的头发。对方明目张胆地跑到他面前,踢开了今晚已经转过太多圈的无辜酒瓶,现在逼得阿帕基低下头,然后不由分说不看场合凑上来吻他。

不是唇角不是脸颊,时长要略短于他们对视的时间,噪音要略低于以往的游戏时间,可以确认一些事,也可以把那些事撇到一边去维持待定。

“我们一起离开吧。”少年说,这是第一句话,声音里没有酒精,也没有小麦,是阿帕基暂且不能辨别的一种糖的味道。

求之不得,他心想,快点去外面看吧,趁月亮还在。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