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boa(Leone Abbacchio/Giorno Giovanna)

2020-05-20


如果能有运气见到里斯本的有轨公车司机,可以得出葡萄牙人比法国人更自由散漫的结论。他们有可能会因为遇见熟人相互寒暄,突然感到饥饿想要吃面包之类的理由而半路停车,丢下全部乘客自顾自地沉没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赶时间的乘客不知所措,旅人则在静止的车厢里大方与那些年代久远的座椅合影。

他们应该侥幸没有遇到阿帕基这样的乘客,倘若遇上了,至少二级残废起步。

阿帕基不喜欢公车,但对于自驾,他说不上来喜欢还是讨厌,大约是无所谓的态度。长时间集中精神开车令人精疲力尽,但风逍遥自窗口灌入,连有些蒙眼的沙尘都是无忧无虑的自由。

他和乔鲁诺着陆里斯本,基本上没有带什么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阿帕基在前两天问过对方要不要一路从那不勒斯开到里斯本,拿着地图一本正经地考虑路过巴塞罗那的路线规划。教父趴在床上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摇头否决了这个提案。

真遗憾,阿帕基耸耸肩。他还挺中意公路游的,路上通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例如曲折的小路,引着城市的人抵达一些与世隔绝的村庄。葡萄藤包围的窗棂,停在屋檐歇脚的未具名的鸟,端坐于缺了口的瓷碗边洗脸的花脸猫,一尘不染又静谧安宁。

可惜他年幼时期的记忆实在是太淡了。阿帕基拿着没有拧开的笔在地图上那不勒斯到庞培的几条路线上划了几下,回溯好半天也没能想起来当时父母带他去远足时遇见的那个比旅游胜地更美好的小镇。假使他能确定那个地方的位置,他想带乔鲁诺去看。

麻药失效后的那天晚上,阿帕基拆了没必要的石膏不声不响离开医院,在家附近浪费时间,漫步了很大一个圈子,直到星星都要从夜幕中坠下,他才心神不宁地回到公寓里。

钥匙解锁,推开门,点灯,介乎他预料之内和之外的那条线断开。阿帕基知道乔鲁诺会在这里,但也并非百分百的确定,就好像他对于对方现身于此一事是乐意与否,歆然与否,均不甚了了。

阿帕基一声不吭地换了鞋,走进卫生间洗脸。如果这一幕诞生于今天之前,最正常不过的选择是把窝在沙发上盯着黑洞洞的电视机发呆的教父拎出门去,然后听着对方无辜地说什么“现在回去太晚了我需要留宿一夜睡沙发也行”的屁话,最终又把自己的顶头上司扔进卧室的床上,自己则等待明天被沙发软垫给折磨得悲鸣不止的腰椎把自己唤醒。

这么看来无论如何选择,对方都会有办法留下,或者说阿帕基都无计可施。也罢,省去这些力气与时间,就当对方不存在,阖上眼等太平度过这一夜再说吧。

但教父非要叫他尴尬难堪,其必然性堪比牛顿的三大定律。阿帕基把乔鲁诺从沙发上拉起来,并没有使力,对方顺从地站起身,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

他们相处的所有时间里,像这样安静的着实很少见。当阿帕基把小教父从卧室门口推进去准备关上门,对方沉默着反手拉住他,把他拖进房间里,更像是把他拖进了泥淖里。

阿帕基想说外面的灯还没有关,这会是个绝佳的逃脱借口,遗憾的是乔鲁诺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黑暗的这一方空间里,只余下呼吸声,只能辨明对方的眼睛。阿帕基自觉深陷囹圄,退无可退,反而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觉悟。

多么荒唐可笑,出于麻药的副作用,他毫不知情地向对方求了婚,而更愚不可及的是乔鲁诺答应了。这不是个玩笑,或许这是个玩笑的话会更好?阿帕基说不上来,不想思考。

眼下这些不再重要。夜是遮蔽一切的最好屏障和催眠,指尖发麻的程度不亚于被注射麻醉,因此即便划过对方侧脸的皮肤和锁骨的轮廓,第二天醒来就能忘掉这触感。

说实话,阿帕基被乔鲁诺耍过的回目不计其数,一个吻的补偿是微不足道的,他模糊地数了数从初见以来他吃过的所有亏,决定多要几个。




阿帕基在驾驶座上一心二用,要他不分神也很难,鉴于旁边坐着个不需要发声仅凭存在就能打搅到他的家伙。

在里斯本,有轨电车会时不时经过大教堂的门口,在书报亭的位置是拍摄的最佳地点,明信片上也多数是这样的画面:青空白日的午后,模糊的行人,古朴的大教堂威严矗立,而颜色鲜活的电车则俏皮地闯进来抢了镜。

很多游客喜欢在那里合影,但他们都不想去。七月已经是出境旅行的高峰时期,阿帕基不喜欢公车,乔鲁诺不喜欢教堂,他们没理由去这些不得欢心的景点,且因此挤进人群,又把行程安排得紧凑。

阿帕基打算驱车在里斯本市区绕弯,先去一家冰淇淋店,那里会把雪芭甜筒做成玫瑰的形状;随后再前往贝伦区,沿着特茹河开,经过大航海纪念碑直到贝伦塔下,一家葡式蛋挞店铺里有肉桂的香气;临近傍晚的时候就去最西端的辛特拉,直奔酒店休息。

他擅自把一天的车程包了下来,乔鲁诺没有意见。毕竟现在要教父亲自开车,连阿帕基自己都想象不出来那是何等的身份错位。

乔鲁诺吃了三个甜筒,连续的。他几乎把所有看起来合胃口的雪糕都选了一遍,像个小屁孩一样任性。阿帕基提醒对方如此饮食习惯会胃疼时,乔鲁诺虚心接受并有意地忠告他烟酒又苦又辛辣,使用过度会比冰淇淋更糟糕。

说完,还没等阿帕基以年长者的身份发脾气,乔鲁诺把冰淇淋递到他嘴边。阿帕基不喜欢甜的,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女孩子才会钟情的东西,更不喜欢特地跑来这里一趟享用在意大利遍地开花的特产,一点也不。

他顺从地咬下一片玫瑰花瓣含到嘴里,嫌弃地皱起眉头:

“有什么好吃的。”

教父不为所动不亦乐乎,时不时又把甜筒举到他嘴边。如果回去之后对方胃疼,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阿帕基本人,于是,受邀者心安理得地遵守命令,替对方吃了将近一半的量,另一厢考虑起了两人同时胃疼的可能性。




葡萄牙人喜欢津津乐道六百年前最辉煌的大航海时代,但凡稍微多聊了几句,他们就刹不了车一路疾驰,从达·伽马开始滔滔不绝其殖民历史。

葡萄牙语和意大利语同源,听起来格外亲切熟稔,阿帕基甚至觉得没有丝毫沟通障碍,至少他们对足球巨星罗纳尔多的赞美之情他每个词都理解了。

当地人向他详细叙述了航海英雄的冒险精神是如何被继承时,阿帕基不住腹诽他们目无纪律的公车司机,不过他并不介意在百无聊赖的排队时间听些趣闻轶事。

阿帕基不喜欢排队,对葡式蛋挞这样甜腻的食物也没有多大兴趣。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在艳阳底下曝晒,等一份自己不爱吃的甜点,是基于某个被他赶去隔壁树荫下的黑帮老板的命令。

这么说似乎有些冤枉乔鲁诺,阿帕基决定换一个说法。刚才他们路过哲罗姆派修道院,拐进去参观时,就在一旁几步之遥的导游提到了过去这里的一位美丽的修女发明了蛋挞——而且至今最正宗的配方除了老一辈的葡萄牙厨师依旧鲜有人知。

对于这个说法,阿帕基挑挑眉头不怎么买帐,然而身边向来都比他聪明一点的家伙却显露出小孩子的根性,来了劲。当然,教父已经不是孩子了,不会强行拖着他去贝伦塔附近的那家蛋挞铺和络绎不绝的游人一道拥挤排队就为了一盒蛋挞。

乔鲁诺确实没有提出相关要求,阿帕基挫败地想到这完全是他自觉的行动。在身后的波尔图人讲完费尔南多的诗集,轮到阿帕基。他拿了一盒蛋挞,其中有三个被撒上少许肉桂粉。

他把战利品丢给乔鲁诺,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对方道了谢,坐到他身边,趁他打开车窗时探头凑近,吻掉他侧颊的汗。

他们在车上很少说话,阿帕基需要集中精神开车,乔鲁诺也不会打扰他。偶尔教父会对他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而特茹河岸的风则会把对方的只言片语都打包带走。

阿帕基想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知道那些话如果重要,乔鲁诺会重复一遍给他听。而对方不再说,他也不会多问——想知道,但不想问。

夜幕降临时分,阿帕基把车泊在辛特拉酒店停车场。晚上的气温和环境相当怡人,载客的公车停运,国王的避暑山庄里只有虫在鸣叫,开狂欢派对,星星在最顶上。

辛特拉的路起伏很大,转弯也急,说实在的并不怎么适合驾车。想着,阿帕基取走房卡离开酒店房间,问正倚着走廊墙壁的教父有什么想吃的。

乔鲁诺随和地表示都可以,他们便在酒店附近找到一家相对安静的饭馆坐下。

葡萄牙人对法多怨曲情有独钟,几个世纪前水手出海留妻子独自在家时诞生的小调是这里传唱度最广的音乐,无论是什么情境下他们都乐意听。阿帕基托着腮望着吧台,认定这是他们血脉中不解风情的一部分。

他收回的目光转而投到对面的乔鲁诺身上,不料对方也正看着他,交错过的视线随即默契地避开。

白天的时间他多数都没有余裕去想,而现在闲下来了,阿帕基又感到情绪有说不出的微妙。两周前,他们的关系还能算得上恶劣,至少阿帕基如是认为。现在坐定休息,想到这一趟旅游目的地是婚姻,而起因是可笑的麻醉后告白。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兴许是不敢,兴许是不能,无论如何,身为黑帮教父亦不该草率轻信。

阿帕基心不在焉地戳着余下的海鲜饭,不温不火的桑格利亚汽酒被喝到只剩下底下的苹果粒,抬眼偷偷望一眼对方,乔鲁诺已经把最后一点木糠布丁都处理完毕。

疲惫侵袭了全身肌肉,阿帕基想早些回酒店睡觉,起身结账。乔鲁诺拿走他的高脚杯,把里面泡过酒的水果全部吃掉。

教父出奇地安静,直到他们在床上面对面躺下,隔着一点若即若离的间隙,阿帕基合上眼,劳累从他身上散去,依旧认为这一天不可能就这样太平地过去。

这家伙在想什么呢?

“阿帕基。”

“嗯?”

“你不喜欢里斯本吗?”

“还可以。”

对方的手从棉被底下伸到他这里,他无奈地叹口气随后握住。

“比利时可以明年去嘛。”

比利时?阿帕基想起来他的确提到过,就在病房外面。布鲁塞尔的夏季热闹非凡,有明日之城音乐节,男男女女跳着传统的民间舞蹈,穿过花海。阿帕基还记得早春时节,比利时人会把巧克力堆成一个一人高的金字塔,这要是让教父见到了,恐怕会原形毕露。

“好,”他睁开眼看见那双眼睛,即使在暗室里还是分明,“奉陪到底。”

他轻吻了乔鲁诺的手背道过晚安,揉乱对方的头发。乔鲁诺往他身侧靠近些,温热的呼吸着陆于锁骨。

辛特拉夜色真美。




葡萄牙人格外热衷于咖啡,该地的咖啡文化或许甚于欧洲任何国家,当地人每天早上都需要用一杯苦到皱眉的比卡以振奋精神。阿帕基喝过,不觉与意式浓缩有什么区别,关于两者间孰优孰劣也没有眉目,况且相对咖啡因,他必然钟情酒精和尼古丁较多一些。

乔鲁诺也肯定不喜欢那种苦涩的饮料,阿帕基在取自助早餐的时候给对方选了柳橙汁,斟酌了几秒又捞了一把小袋白砂糖以防万一。

雷加莱拉庄园的一口长满青苔的枯井底有一圈圈雨水激起的涟漪,辛特拉天灰蒙蒙了有一小时,最终下起细雨。但这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乔鲁诺的心情,他跟在一只在私人花园里占山为王的黑猫屁股后边,左手拉着阿帕基。

猫悠哉悠哉地充当起当地导游的角色,一步步沿着通幽曲径,净往那些人少的地方引路。这倒也不赖,虽说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传达给教父,阿帕基乐意避开人群喧嚣,避开个别驻留在他们身上的好奇目光。

想必乔鲁诺很符合里斯本人的审美趣味,葡萄牙向来热衷于金镶蓝的配色。皇宫凉亭与长廊,拱柱之间的墙面上的瓷砖画,古老壁橱里的瓷器,到处都宣扬着这种扬帆起航向大海与万里苍穹落阳光的艺术气息,恣意洒脱里隐藏着野心勃勃。

阿帕基没头没脑地思考着,蓦然刮过的一阵海风把雨滴集中到他的脸上时赠予几分清醒。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教父的发梢划过他的手心,他握拳揉捏了两下,觉得一把雨伞还是有必要的。

总有精明的生意人会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并漫天要价,手臂上挂了一排伞。阿帕基一如既往让乔鲁诺到树荫底下等他,接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指着雨伞商人操起一口足以以假乱真的里斯本口音的葡萄牙语把夸张的价格拦腰砍了三分之二。

他自己也觉得有几分滑稽,在商人被威慑后无可奈何地递过来一把雨具时。阿帕基会一点葡萄牙语,一些日常会话以及赞美之词——专门用于未来偶遇罗纳尔多。至于会被作为讨价还价的枪,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解开搭扣甩了几下撑开雨伞,回到树下拉过乔鲁诺的手,努力别因为对方的笑意而恼火。

佩纳宫的城堡看起来没有宣传手册上的绚丽漂亮,很大程度上是天气变化的缘故。从红色塔楼上俯瞰,整个辛特拉都被笼罩在烟雨朦胧里,一挥手,整片潮湿雾气沾染了掌心的纹路。

如果雨还不停,他们就不该去最西端的罗卡角,迎着大西洋的冷气流绝对会着凉感冒的。而教父会以既来之则安之为由,趁阿帕基晃神把他拖进驾驶座,绝对——他已经可以想象那画面了,抓耳挠腮,相应的对策却没有浮现。

辛特拉并不大,只是山路羊肠九曲,行走抑或驱车都称不上最优选择。罗卡角是天涯海角,狭窄的悬崖上立着红顶灯塔和一座十字架纪念碑,卡蒙斯的诗句镌刻其上。公车来了又走,游人聚集在栏杆边缘远眺大西洋。

细雨停了,云层依然笼罩,时间走过七点半,人群尚未散去。教父翻到了栏杆外侧,阿帕基在原地扣紧对方的手腕。

“阿帕基会说葡萄牙语?”乔鲁诺问。

“少许。”

“说来听听。”

这有什么好说的——没有营养的日常会话,赞美罗纳尔多的球技,以及讨价还价,仅此而已。而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不妨从命,这不难。

“A minha cor preferidaéver-te.”*

“最后那个词是绿色的意思?”教父没有追问此话何意踢开一块碎石,无辜的小东西滚落山崖。

“嗯。”阿帕基模棱两可地答道,“毕竟都是拉丁语系。”

模糊的金色光点在白色的云的后方正西斜,云被染成血橙色,底下是蓝色的浪潮。阿帕基还是不能确定,绿色是不是自己喜欢的颜色。日落的黄昏时分,他决定吻一次乔鲁诺以定夺这件小事。

在今天之前,阿帕基大概也不会料到自己会用蹩脚的葡萄牙语讨价还价,以及调情吧。




奥比都斯里辛特拉有将近一百公里的车程,小镇里人头攒动。有在巷子里驻足拍照留念的游客,有成双成对的顶着炎炎烈日拍摄婚纱照的新人,有坐在台阶上的小孩子对路过的陌生人没有缘由地赠予微笑。

阿帕基不喜欢这个小镇的理由是作为葡萄牙国王给王后的结婚聘礼,它拥有“婚礼之城”这种肉麻的名称,而他也承认奥比都斯有那么几处讨人喜欢的点。

例如从二楼窗台垂到距离地面只有一米不到的紫藤花和九重葛随风摇曳,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和黄瓦白墙上,花的馥郁芬芳混合着罗勒草和干净衣服的味道沿着街道延伸到未知的地点。

奥比都斯有一股停留在中世纪的朴实天真,与此同时又诗人般绚烂斑斓。他拉着乔鲁诺漫无目的地走过碎石铺成的小路,有当地的马车载着人观光。教父的目光好奇地跟随那古老的载具,不多时又重新回到他身上,阿帕基不用回头就能知道。

三月份,奥比都斯有盛大的巧克力会,他想象着那时可可的浓烈气息弥漫在大街小巷,情人们举起小巧玲珑的巧克力酒盅,斟入香甜浓郁的樱桃酒一饮而尽,连同杯子一起吞下——那实在是太甜腻了,阿帕基想。

被古城墙如同礼物包装纸那样层层包围,作为聘礼的奥比都斯实际上很小,绕城一圈仅仅一千五百米,踏过每一条小径也花不了半天的时间,不需要多得夸张的巧克力就能把它淹没了。然而熙熙攘攘的人流来了又走,作为旅游胜地,奥比都斯总是显得很安静,总有无人的空巷和角落,所以阿帕基不会错过乔鲁诺跟在他身后的足音。当地人正在厨房里烹饪,家门敞开,有甜橙汁和橄榄油,再点缀迷迭香,使得它在感官上给予人多一层精致迷人。

塔楼钟声惊起飞鸟,震落羽毛似的鸢尾花瓣,他把那些小东西从教父的肩头拈走,而对方正在听当地人谈论制作家酿红酒的技巧。奥比都斯人不是商人,他们在门边挂着衣服晾晒,在墙壁上高挂起青白的瓷器,从窗口探出头来简单地介绍商品,但从不叫卖。沿着房子排着的高脚桌椅无声邀请,随意摆在地上的篮子里的红酒,标价非常随意。

教父东张西望一圈,提出要给那不勒斯加班加点的各位寄点明信片,阿帕基赞同地点头。对方拿着笔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要他写几句葡萄牙语。阿帕基提笔,有些发愁,他脑海里熟识的几句祝词似乎排不上用场。他先填完了地址,接着挑出一张写上米斯达的名字,翻过来写上一个葡萄牙语的四。

阿帕基回过头去,把任务随手委派给他之后无所事事的乔鲁诺正蹲下身查看街边老妇人的手工艺品。于是他草草写了意大利语的问候语敷衍了事,把那张写着“四”的放在最显眼的外侧。

投递这些明信片的路上,经过泉水和池鱼,乔鲁诺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拉住他。

“阿帕基,你戒指还没给我。”

该死,他记得自己还真答应过这种要求,在麻药效果未退的时候。不利证据还在福葛手机里,已然被扩散开来,证人不止五位,阿帕基实在没办法把所有黑帮的手机全部砸碎。

“拿了证再说。”

“反了,应该先——”教父快走两步到他身边,阿帕基给对方一个吻让小家伙闭嘴。

什么先后顺序,跳过交往直接结婚就已经有够乱套了,这种时刻提起话头,教父纯属居心不良。尽管他们在民政局门口争论起这个问题时,乔鲁诺理直气壮坚称已经交往过九年了。阿帕基困惑地掰了掰指头算了算,然后忍无可忍地往对方脑门上弹:

“你不要从初遇开始算!”

一路风尘都吹不走奥比都斯小镇里带出来粘在衣袖上的那股香甜气息,令阿帕基感到诧异的不止于此,还有在口袋里毫无意义地摩挲了好几天的一枚戒指。

他在找最合适的时刻把承诺爽快地交付出去,又总是踟蹰半秒就错失良机。

或许阿帕基可以选择冒险,偷偷把这枚恼人的小东西放到乔鲁诺的口袋里,随后待到机场安检,工作人员要求对方把口袋里的金属物件取出时,看看黑帮教父的神色是否有如自己预期那样出现肉眼可见的动摇。


O Fim


*葡萄牙语双关,verde是绿色的意思(同意大利语),ver-te是见到你的意思。全句的意思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