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是古老的通讯方式,绝大多数人已然以效率低下为由遗弃,毕竟谁也不乐意为了回信焦躁等待一周,经过漫长路途到手的信息可能也早失效过期。
而有的人喜欢这份无用浪漫,偶尔乔鲁诺也会在异国写一张明信片,待到他回家一个月后朋友通知他方才从信箱收到,字里行间他乡的墨香遗失路上。不过这段时间里他开始养成写信的习惯,当他计算过无论是回复短信还是电话阿帕基都会故意反应延后且借口充分,仿佛对付他需要一份详细制定的战略方针,抑或存心吊人胃口。少年懒得翻找正解,因此干脆往白纸上倾泻胡言乱语,再顺理成章地将信息延迟的原因推到邮局的快递员走路缓慢身上,没烦没忧。
乔鲁诺不会等阿帕基回信再继续写,想到什么写什么。即使是在小巷里遇到斗殴的野猫也要通知对方一声,于纸张的角落里鬼画符似的描摹两只小动物愤怒炸毛的尾巴和数不清的无关痛痒的小细节,污水塘,青苔,红色砖瓦,他特地从抽屉里翻出其他颜色的马克笔来,油墨穿透纸背渗到桌面上的木纹。
「你猜猜是哪只猫赢了?」
电视连续剧和信件都需要留一条线索和悬念好吊起观众的求知欲。这就好像,乔鲁诺找到对方的备用钥匙,金属光泽崭新,应该是长期出差前临时去锁匠处复制的,光明正大藏在地毯下面,几乎是专程等着少年前来揭晓。于是他想多问阿帕基一句,是不是欢迎他前去覆地翻天,白纸却被刷满,失去空地放置更多饵,引诱对方自投罗网。
他钻进对方的卧室里,扔掉空酒瓶和几个没有带走的烟盒,整理堆放得杂乱无章的书刊杂志与影碟,百般聊赖地按书籍的高矮和书名首字母排列到书架上。唱片在播放器里放背景音,一首大约五分钟,一张播放完大约一小时,距离天黑大约还需要三张,若想打发完整个假期,对方一柜子的唱碟不够他奢侈。
乔鲁诺不太喜欢那些跨世纪的古典乐,令人昏昏欲睡,八点黯淡不点灯的室内他会很快就着读了两行的小说拥抱一个抱枕蜷在沙发上睡着,虚度小半夜的青春又在天转为浅亮蓝色时吵醒他。翌日,少年取来信纸,抱怨对方的品味像个顽固老头,信写了两三行,找不到话题,便丢下笔跑出去。
他在租赁光碟的小店里消磨到饥肠辘辘,挑出来的内容物塞了满满一纸袋,在时限之内全部浏览,归还时通常附上寥寥评语。
少年什么都不介意接触,爱情片恐怖片悲喜剧,摇滚乐爵士乐布鲁斯,他记忆那些无用的事物非常迅速,无需温习旋律,如果现在阿帕基随便挑一首来考验他,他一定能准确说出曲目名称来。乔鲁诺暂停播放,借电视机屏幕荧光俯下身拾起滚落地面的笔,决定要把这一点告诉阿帕基。
他不曾考虑过对方不回信的概率,万一对方提前回来那么去信无疑石沉大海,问题得不到解释。乔鲁诺撰写是为了不要届时阿帕基前脚一踏进家门自己就忍不住把这两个月发生的所有喋喋不休,十分钟就害对方不堪其扰,说不准还会对他画蛇添足的收拾批判一番,问他以往经常会看的书或碟被打入冷宫何处。
夜里他还是伴着电影原声和闪烁荧光入睡,除去有一天阿帕基的信箱里出现一封干净的信,信封上收件人写着他的全名,发件人没有署名,纸张中央写着“你的假期是我的末日”。
百年难遇,乔鲁诺认为有必要把它裱起来。
前两年的每个长假,他都会在傍晚拉着刚下班的阿帕基四处找乐子。乔鲁诺并没有强迫对方的意思,他一直等着疲惫的男人咒骂他不识相,罔顾上班族时间表透支其生命,少年可以善解人意地放对方回去,而他并没有等到——阿帕基至多会铁青着脸拒绝出门,却不介意陪他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未播到结局便入睡。
电影结语没人听,他就不说了,关掉电视屏幕,摸索寻得对方的肩膀和呼吸,小心翼翼地倚靠过去合眼。第二日清晨醒来,对方已经不知所踪,乔鲁诺在卧房的床上从左边滚到右边切换到对方的枕头把脸埋进去,计算自己还能赖床多久。
他猜测也许对方主动请缨去出差是要躲避末日,作为始作俑者,少年没有多少反省意识,只是在日历上每天划一道。阿帕基踩着假期的尾巴回到住所,他丢下碟片跳到对方身上去拥抱,男人想甩他下去,掰开他的手臂声称自己不是猫爬架。
对方手里是一叠出差期间拿到的去信,基本上全是乔鲁诺写的被称为废话的文字。阿帕基举着那张画着野猫打架的信纸翻来覆去端详,认真地说:
“世界名作,栩栩如生。我应该把它裱起来。”
“谢谢。”乔鲁诺答道,“不要让卢浮宫发现了。”
对方转而拈起信封戳他的脸,警告他别得意忘形,又问他想看什么电影。乔鲁诺立即拉起阿帕基的手提出要去租碟的店铺那里挑,埋怨麻烦的成年人不情不愿起身,打了个呵欠,乖乖跟着他离开。
阿帕基明明就期待末日,他想,今晚他们应该看一部灾难片,在满世界的哭喊和逃亡里安眠。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