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an Tweet(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1-06-07


阿帕基想过耗费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列一张清单注明自己极度厌恶的事物供个别缺少眼力见的家伙参考,就好比在扫雷游戏中按下右键标记一面旗帜,而后考虑到需要这件物品的人会视而不见跃到雷区以身犯险,他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浪费生命,故躺回单人沙发上作罢。

这仅仅是人生前三分之一中他无法想明白的一个极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疑点,正如车窗挡风玻璃上的水,可以是甘霖也可以是喷洗器里的水,不外乎被雨刷抹开的结局;而不是牛顿从苹果的坠落中得到重力启示,阿基米德在浴缸里领悟浮力定律那样具有里程碑和教育意义。他放下书,又思考了片刻,更改了自己的答案:尽管疑点会被雨刷和着雨水一起擦向两边偏离视野,随着雨后初霁的暖阳蒸发去暧昧的透明,纯粹的水化为云,不具名的矿物质和溶解质却析出,划出灰白的虹,不甚顽固又周而复始,煞是碍眼。

问题一,为什么电视台会想出阅读恶毒推特这样的节目?

阿帕基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音响里机械空荡的掌声距离他遥远,因此谈不上多么困扰,他可以大脑空空地取走一罐冰啤酒。他向来不喜欢这些节目,对娱乐圈的明星也不甚了了,早前唯一一次看这档节目是因为有一位球星被邀请。五分钟的时间里那位叱咤球场的先生念了几条除去言语凶恶以外没有丝毫建树的意见,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不出究竟是被戳中了隐秘的痛点还是憋笑太辛苦而内脏痉挛。

手指稳稳框住易拉罐的圈口,食指摸到拉环后掰开,“噗哧”一声似谁肆无忌惮的嗤笑。当阿帕基拖着步履缓缓回到荧屏前方坐回沙发里,瞟到年轻的面庞时喝了一口酒精饮料——不喝上一点他可一分钟也看不下去,他莫名其妙地补充说明,接着又去摸索沙发靠垫后方的零食包装袋。

问题二,为什么年少成名成为近乎约定俗成的流行趋势?

显然主持人没有像他那样的满腹疑问所以节目才会播出了近一年,本次的嘉宾礼貌地接过手机端坐在屏幕中间,开始念势必会充满偏见和谬论的言语攻击,像是不知人言可畏的雏鸟抖动翅膀,在动物园脆弱的观赏玻璃后方。

【@history_telebooth:草稿纸用完了你可以去取乔鲁诺·乔巴拿的食谱,反正上面除了甜点什么也没写。】

幸好阿帕基正在拆膨化食品的包装袋而不是在喝啤酒。用劲过猛和惊愕如电流瞬间掌控他的手掌,他皱起眉眨眨眼,努力确认那几个细小的组成推特名字的字母,感到格外眼熟。主角读完那上头的怨言,歪头思虑了不到三秒,耸耸肩大言不惭地轻松应答:“确实,我身边缺一位专业的营养师,不知您有没有兴趣应聘?”

该死。他忿忿不平撕开塑料包装的气势如同撕开猎物的脖颈,在夜间无人的客厅里一时间竟无法直视屏幕上状似无辜的脸来,故扭过头去低声咒骂乔鲁诺和万恶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多少遍都不解气。

问题三,阿帕基上辈子犯了什么罪导致他这辈子会被金发少年缠上?

说实在的,他们初遇那一回阿帕基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且即使看清了也认不出。金发少年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谈不上好,鬼鬼祟祟得犹似做了亏心事的贼,躲避所有人的视线行色匆匆,还贸然抓住他的手询问他能不能载他一程。满嘴敬语装饰不了强硬态度,他清楚记得对方的原话之一是“不开也得开”。

事后阿帕基不承认有一丁点被胁迫的成分,当时他心底的如意算盘是一路驱车去不远处的警局,自有专业的执法人员处理一切事务,不过事实上对方没有过多为难他,在半路上便要求下车甚至客客气气道了谢。阿帕基摇摇头,给出的评价是怪人,遂把这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抛诸脑后。

问题四,为什么社会上的怪人逐渐趋于低龄化?

提问人仅负责提问,从不一本正经追求甚解以免自寻苦恼。阿帕基只是随便想想,没有答案之于他无法构成困扰,会构成实际困扰的是两天后他在社交平台上收到的一条来源不明的可疑私信。

他很少登录使用社交平台,不需要做人情的点击转发也不需要在无人的角落发泄情绪,每隔一段时间去关注旧友或体坛风云人物的近况,意外发现结婚生子或者离婚争夺抚养权的消息,心中倒也无波澜。那条陌生人私信的内容很普通,如果说在酒吧里遇到前来搭讪的人会晃动酒杯中的液体折射混乱的光线,对喜欢的酒的品类或者新染的发色面露亦真亦假的好奇,语气捎带嬉笑拐弯抹角地打探个人隐私,那么这条私信则完全脱去了冠冕堂皇的装饰,毫不介意展现求知欲。

发来的消息显示“只是想随便聊聊”,发送频率也远不及骚扰,但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魄力。阿帕基看得出来那只是一个新注册的账号,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信息,也许是账号主人拥有格外高的反侦查能力,又抑或是现实当中他知道的某个人故意套上一个画了笑脸的牛皮纸袋,怀揣不可告人的恶意接近自己。阿帕基会回复简短字句,以为冷漠的态度能将不识趣的家伙打回门外,而对话方却不为所动,每天都会发两句,有时打探他的好恶,有时则严肃地出题,令他一时恍惚回到工作面试时。

一个月后,在怪人的印象彻底消失于脑海之前,谜底揭晓。对方发来私信提出见面,阿帕基大惑不解,烦燥,接着就想要拒绝,遗憾的是时间地点已经出现在屏幕上,对方如同他命里从天而降的上级,还是不发薪资横行霸道的那种。如此修辞令他感到不适,于是他决定要把这个不速之客彻底赶跑,光天白日之下在闹市区赴会能有什么坏事?

残酷现实为阿帕基补了深刻的人生一课。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发少年从暗处忽然出现把他从约定地点拉到暗巷里,和初见那般偷偷摸摸另怀鬼胎,阿帕基蹙着眉连连提出疑问时也不回答,须臾,没头没脑地转过脸问他能不能做自己的全职司机,他即刻被逗笑了。

「你给我发工资?」

他在那天稍晚时学会了一些新知识点,例如之前偶遇的年轻人的名字是乔鲁诺·乔巴拿,他们撞见的那一回对方正在进行一场伟大而不太符合合同条约的逃亡,逃避工作人员,狗仔队无孔不入的镜头和粉丝,俗称旷工,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自己车上的名片;不爱吃的食物能列出一长串清单,禽类位居榜首;嗜糖如命,假若不看着点会不管不顾一口气吃掉一箱布丁,能凭一己之力拉底糖尿病患者的平均年龄。

阿帕基对年轻偶像或新生一代喜欢的类型没有了解,他循规蹈矩惯了,总会把年少成名的剑走偏锋看作爱慕虚荣,不会花大力气去厌恶但也谈不上什么好感。对方拽着他不依不饶要求陪同四处闲逛,又对周遭警惕性极高,可以说根本没有游玩体验,而金发少年却乐在其中。

万事切忌开头,有一就有二,但凡做过的事不要妄想拭净蛛丝马迹。当他意识到自己陷入泥淖意图脱身可能要卸去四肢,便懊恼地开了推特小号一反常态地发泄了情绪。

乔鲁诺对他的怨言了如指掌,即便阿帕基当面指摘对方的自私行为或者在大号里毫无保留发散怨气,少年也绝对不为所动依然故我,但是阿帕基讨厌被看透与嘲弄的感觉,能沉默便沉默,能闪躲便闪躲,因此还是花了几分钟进行额外操作。而后他又总是遗忘小号的密码,于是故技重施,数月内累积了不少个废弃小号。

他肆意一头储藏一头宣泄,而决不添加推文话题以免被麻烦找上门,全世界理应都不知情,缘何会在节目组上被挖出来?阿帕基狐疑地盯住屏幕上泰然自若的少年,一头雾水地往嘴里塞薯片。

【@tilmankindextinct:好大的官威啊,乔鲁诺·乔巴拿,假以时日怕是连英国女王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年轻人沉吟片刻,答道:“那你看我把她放在心里合适吗?”

阿帕基支着下颚腹诽对方自作聪明态度暧昧,此后必然会惹上麻烦,而自己的这第二个小号的控诉当然是有理有据的。

他不会特地关注乔鲁诺,对方固定在私信中泄露自己的行程,周全严密像一条柔韧的鱼线,就差在钩上挂好饵料了。阿帕基没有去干涉或窥探过对方的日常,也学会放弃挣扎默许对方的频繁打扰,夜里毋论多晚也不会反锁家门任对方上门然后再用五分之一的劝阻和五分之四的扭打强行送对方回去。他擦干滴水的发梢时想的是十五岁的初中生是断然不可能打得过他的,关于对方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不值得担心。

例外第一次发生时,乔鲁诺甩开他的手跑进卧室钻到床底去,怎么也不愿意出来了,即使他妥协同意今晚让对方留宿。少年丢在玄关的手机震响了好几个回合,其主人充耳不闻。阿帕基猫下身贴到地面,年轻的偶像闷闷不乐地蜷在深处,薄薄的灰尘被衣物擦开。

这像什么话?

「要怎样你才能出来?」

「你做我的全职司机。」

胡闹,不可理喻,简直就是——

他一声不吭起身离开,取了钥匙出门,拐到附近还没关门的超市里买了六盒布丁再折返,拆开纸盒放在床边的地板上,五分钟后对方探出头来,沾了灰尘的手指拆开包装的同时不悦地警告他别想用糖分解决一切。有了谈判筹码似乎才能同对方沟通,阿帕基深感代沟如深壑,把甜点厂整个埋下去都无法填平成坦途。

阿帕基嫌弃地拍掉猫爪子,找到纸巾狠狠地擦去对方手上的脏污,最终没有阻止对方在自己家里做任何事。乔鲁诺说怕黑,半夜往他的被窝里钻,他没有踢开对方;翌日清晨手机不间断震动时,对方忽然说想吃焦糖布丁,他便出门去买了带回;再接着又没有吃上一口,举着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叫他帮忙化妆。对方顾不上工作,他也顾不上揣测对方的恶劣企图。

阿帕基不喜欢对方自作聪明,也不喜欢自己自以为是,然而在那个密度过大的闷热沉郁的早晨,他觉得没来由的为少年难受。于是他没有按对方要求照做,握着眼线笔往姣好面容上划了几道猫胡须,又在鼻尖画一个模棱两可的猫鼻子。乔鲁诺接过镜子仔细端详煞有其事,阿帕基知道金发少年只是在拖延时间,就和最初的旷工,反反复复的逃避一样,对方畏惧黑暗又不想去灯下。

他为乔鲁诺擦去胡闹的痕迹,把手机塞到对方口袋里送对方离开。他记忆里的十五岁是盛夏和蝉鸣,篮球场和汗水,街机厅和香草雪糕,会用完的零花钱,会挥霍殆尽的余裕,会有尽头,且完全属于自己。阿帕基在窗口望着对方快步离开,不多时会有人潮影子争先恐后地簇拥蚕食着年轻人,那么多人为对方忙前忙后,他却只觉得对方被围困在贫瘠的土地被当作摇钱树,孤独又困苦。

【@the_10th_cigarette:衷心希望那些喜欢乔鲁诺·乔巴拿的姑娘找到捐献眼角膜的志愿者早日康复。】

“……”主角低头仔细又看一遍,不吝赞赏,“这句我还挺喜欢的。”

阿帕基再也没心思猜测缘何抽中的那几条恶毒的言论都出于自己之手,也不乐意在乎现场主持人的煽风点火。他丢掉空罐子和食品包装袋,去冰箱里找其他食物。那些挖苦的只言片语源于早前,实际上,阿帕基已经很久不再抱怨乔鲁诺,他觉得是怜悯或者习惯先一步占据上风,导致他不能再发脾气。他不求甚解,只要关系平衡,金发少年不要再钻到床底去,谁管对方要睡在哪里。

他们共处的机会和时间都寥寥无几,乔鲁诺有闲工夫想要拉着他出去玩也不得不处处提防视线,热闹场所几乎是危险的代名词。所以阿帕基思来想去,驱车带对方去了某个僻静的小镇。他也是初次这样漫无目的地驶上高速路,看见指示牌上不熟悉的地名就转弯前往,踏足全然陌生的土壤,那里的居民不多,也不了解城区市民的娱乐活动,自然还少年两天清闲。

乔鲁诺正大光明地到处跑,什么都觉得新鲜,阿帕基跟在对方身后,乡间小径的尘土扬起,太阳底下金黄。入夜后他驱车到了更空旷荒芜的地点打开车的顶窗,群星的赞颂落下,金发少年裹着他的外套细声告诉他想去更远的地方,凉薄的空气里对方的鼻息显得滚烫灼人,降落于他的锁骨留下印记。

阿帕基拿捏不准乔鲁诺,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正如他频繁提出的那些问题到底有没有正解,而他又需不需要一个正解。泽潭里的躯体早已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干脆不做徒劳的逃跑计划,而是大发善心告诉少年童年理应是普通快乐的,开心便笑难过便哭,喜欢就拥抱,紧张就表达,不必咬得手指流血,不必以卑劣的玩笑话在肤表长刺作血淋淋的自我保护。

“你现在有没有对象?”节目尾声时,主持人问道。

少年笑起来,眨眨眼:“你猜?”

暧昧不清的态度最是糟糕,对方分明有避嫌的常识却非要反其道而行之。阿帕基预估他们在十几年内都不会有公开关系的心理准备,即使少年看起来比他游刃有余十几倍想来也不愿意自找麻烦。

很快,节目结束之后,那几个废弃的旧帐号内容被其他看客考古研究,而案件最大的疑点是有关少年喜欢吃的甜点,账号的主人似乎比热衷于捕捉少年好恶的粉丝更早知情,结合对方模糊不清的“你猜”引发一轮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身份猜测。阿帕基对公关团队的运作一概不知也没有兴趣,他只负责在乔鲁诺洗完澡之前让冷藏的牛奶恢复常温,随后趁对方正在喝牛奶不能反驳时批评对方大庭广众口无遮拦。

乔鲁诺放下杯子正要开口,阿帕基凑上去舔掉对方嘴角的一点乳白色。金发少年愣了几秒,好像在努力回忆方才自己想要说的内容。

“你怎么有这么多小号?”

“因为每次都忘记密码了。”

“那你把密码都设置成我的名字不就好了?”

阿帕基没有采纳建议,而是咬一口少年的下唇引得吃痛的闷哼:“没空,懒得骂你。”




几件具体的待办事项成群结队地被遗忘在木制的餐桌之上无言斥责。一枚银白色,形状方正,崭新的音乐播放器连接着被时间刷得灰蒙蒙的耳机线,音乐声于寂静无声的客厅内清晰可闻。透明的玻璃罐内码了一半腻得死人的方糖,容器的盖子被糖块的夹子卡住,留下一指宽的缝隙便于嗜糖的小动物大举入侵,咖啡杯内又黑又苦的液体尚有余温,混合不可识别的失败拉花作品,一旁的奶壶口有一滴牛奶沿着容器表面的暗纹鬼鬼祟祟地向着桌面进发。空空如也的烟灰缸边沿搁着一支燃烧了三分之一的烟,烟丝飘散于天花板的空气中,空烟盒被揉皱碾碎的痕迹有不似岁月所致的新鲜。原本在这里悠闲消磨午后时光的屋主好似在三分钟整前人间蒸发,音讯全无,迎着由泛白转昏黄的余晖波涛启航。

如果流浪的罗曼诗人非要将下班晚高峰期艰难蠕动的车水马龙描绘得如此令人心向往之,那阿帕基也无话可说。不过这会儿他想起自己着急出门忘记销毁烟草味道的罪证为时已晚,不由得往地棘天荆的路况上迁怒,偶尔捶两下方向盘上的鸣笛按钮恶作剧般吓唬前排的实习新手司机。远处背光的建筑物逐渐化作一块颇具历史古迹风格的暗影,其背后的落日竭力发散今期最后的一点热量,楼房间的过堂风裹挟家常饭菜的香气和独属于夜晚的凉意,兼职司机直眉瞪眼地遥望小半轮快要消失的太阳,忽然抬起仿佛不归于自己管辖的右手举起手机对准那枚血红丽日按下快门。

摄影不算个坏习惯,但特殊情况需要特殊讨论,这样的兴趣爱好放在别人身上绝非奇闻轶事,然而阿帕基本人积习成癖就成了天方夜谭。好在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他在何时养成了如此日常操作,等待交通信号灯转灯的过程中他盯着小小荧幕上与肉眼所见略有色差平平无奇的日落光景与充斥尾气的汽车洪流,完全没有想要发布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的欲望。不过很快,随着日薄西山而下沉的微妙情绪找到了一如既往的恰适出口,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乔鲁诺的名字,然后把这张毫无意义的相片信手丢进了聊天窗口里。

金发少年浏览过他每一张没有深度内容合主题的拍摄习作,但是对秘密相册的存在一无所知,倘若有朝一日对方从某处获悉这项位于那不勒斯普通公寓的天机并试图书功竹帛,阿帕基大概不会介意狠心掐住对方纤弱的脖颈大义灭亲。落日,树木,大教堂的园丁,在街上边吃冰激凌边相互追赶的孩童不过是阅后即删的开胃小菜,他那张小小的存储卡内有着更多不为人知难以启齿的相片,这辈子都不打算与任何人共享,包括相片中的当事人。

虽说被拍下当红年轻偶像令人咋舌的一塌糊涂的睡相或趁其不备框入摄像头的模糊抓拍,理应尴尬的是乔鲁诺自己,而鉴于兼职监护人对未成年厚颜无耻的充分理解和熟悉,阿帕基确信届时恨不得从未降生于世的人会是自己,因此实践验证无疑是自取其辱的徒劳之举。眼下他已经将车泊在惯常的停车位上,百无聊赖的等待中,偷鸡摸狗地查看私密相册最近的收获无疑是最优消遣。这些日子对方受邀前去拍摄香水广告,他在诧异咋舌有什么样气味的香水需要让一名未满十八岁的年轻人作为形象代言诱导消费之余,也难免对这款产品的受众感到倒胃口。倒是仍在试图掌握独立经济大权的金发少年对此不置可否,似乎任何能够带来收益的行动都是值得考虑的。阿帕基自然不会针对这个话题与对方起争执,不然最后狡黠的金发少年会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金色的小狐狸,伸出食指戳一戳他的肩膀慢条斯理地问他是不是特别在乎,令他条件反射地勃然大怒。

太阳全然不见了踪迹,风推着残云走,来到气温骤降的夜。乔鲁诺凑到车窗旁敲击玻璃之前阿帕基及时把手机的屏幕摁熄。副驾驶座上堆着的对方喜欢的零食和饮料很快抓走金发少年的注意力,他亦可放心地保全自己的秘密,把团成一团的薄外套丢到乔鲁诺怀里。当红年轻偶像系上安全带时问他今天晚上去吃些什么,大约三分钟后便裹着外套抱着未开封的甜品盒在轻微的颠簸里轻松入睡。车内有别样的难以分辨的气味,阿帕基不确定这是不是那款香水的味道。车流减少的车道上空气清新少许,他摇下车窗让晚风捎去陌生的气息。黑黢黢的道路像暗夜的海洋,路灯是在海面上摇曳起伏的繁星,不疾不徐地把船只送回避风港去。

他拉起手刹熄了火,俯身过去解开副驾驶座的安全带,轻轻摇醒了对方。金发少年揉了揉眼睛,才清醒半分便要求他赠与一个吻,罔顾万一有无聊的狗仔队跟踪拍摄录下罪证,他作为明知故犯的成年人往后的生涯声名狼藉的结局。但是阿帕基不会说那样的结局会是最糟糕的,他可以选择逃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暂避风头,或者他会惩罚性地挥霍一些金发少年的存款以出掉一口恶气,因此他没有故意让对方等待太久变得急不可耐,飞快地吻了一下对方的嘴角——成熟过头的脂粉气味,他蹙一蹙眉头,随即勒令对方上楼去卸妆。

不出意外,原本寥寥数分钟就能完成的洗脸任务在乔鲁诺指着桌面上的烟灰缸发难时注定了要拖延半个小时,他攥了攥沾满卸妆水的化妆棉,而后不耐烦地往金发少年的脸上喷爽肤水,抽一张纸巾胡乱一抹,当红年轻偶像即刻变成一言难尽的花猫脸。所有的化妆品都成了彼此报复的武器,他用唇膏往对方的脸上画猫胡须,对方用眼线笔往他的颧骨上点雀斑,半小时后体力条见底的小家伙终于放弃了,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蹬腿,提出不平等条约:“下次再抽烟就罚你吃烟头。”

阿帕基翻了个白眼,仅仅遗憾对方的花猫脸他还没来得及拍下一张留念。

兼职保姆面无表情地把对方脸上的脂粉全部清理干净,待到对方披着浴巾从浴室里冒着蒸汽走出来,气味终于变回他熟悉的薄荷橙花油和柠檬的味道,更适合未成年人的味道。乔鲁诺一头栽进柔软的床上,他把热牛奶放在床头柜提醒对方记得饮用。他本以为对方这一天应该已经足够疲惫,可以乖乖入睡不再烦扰他,不料金发少年诡异地眨眨眼睛,示意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当着他的面编织一张漏洞百出的天罗地网,而他只有狐疑,却缺乏没有停下走向陷阱的步伐的资格,喝两口水保持镇定是唯一的选择。

乔鲁诺总能精准地给予他刺激和惊吓。对方猛地解开浴巾,一丝不挂的少年身躯上挂着原本应该穿在衣服外面的身体链,而原本用于保持镇定的水也成功呛住阿帕基的咽喉险些就这么把他杀害。他红着脸拾起枕头往对方的身上砸了过去,想逃去卫生间洗澡,又折返回去举起枕头继续敲打,直到把对方大脑里进的水敲出来为止。阿帕基将浴巾裹回去,用力揪着不知廉耻的小家伙的脸皮,却不知道应该骂什么能精准地让对方尴尬而不会让自己尴尬,作为犯罪嫌疑人的他似乎一早失去了指责的立场,也没有全身而退的余裕,只好卧薪尝胆地接着积攒金发少年的奇怪照片,以便秋后算账。

偏偏乔鲁诺要选在这个时候缠到他腰上来,当他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提醒对方去喝热牛奶,对方就挤掉最后一点距离扒在他身上抱怨说累。把对方的私照放到网络上高价拍卖中饱私囊的临时计划不翼而飞,长期无偿加班的讨薪大计也在云外九霄,他姑且愿意既往不咎地拥抱对方,让薄荷橙花油和柠檬的味道沁入肺腑,把烟草残余的刺激覆盖干净。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