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意上班族与东京未成年(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0-09-17


🎵美孚根斯堡與白田珍寶金


乔鲁诺喜欢把各式各样的传单贴到阿帕基的床头,压在台灯下,卷起来放在烟盒的空档里冒充香烟,等待对方摸索着取出来面无表情地阅读。劣质彩印的薄薄纸张里承载少年无数不可取的白日梦,俗气的生死探讨和乐观积极过头的末日预期,每年年尾他会从抽屉底把它们取出来悉数抚平,按日期整理,和一些照片票根一起归入相册,日子久了那本东西笨重得能砸到人轻微脑震荡。

读到传单的黑色字母会不经意叫醒回忆和未完成的愿望,令他拾掇到半途又挥着纸张跳起来,跳到阿帕基面前。后者接过来瞄一眼价格后边多到离谱的零,不耐烦地回答称没有空闲和余钱陪他去南极洲观赏企鹅跳水,乔鲁诺将纸翻转过来,耻感全无地提议逃票前往,意图使对方沦为共犯。

阿帕基旋即站起身不留情面地把金发少年的脑袋往意面里面按,索性乔鲁诺早有预判躲了开,对方的手就这么冷不丁闯到番茄肉酱里头,有一股像素卡通风格的荒诞血腥气息。大反派义愤填膺卷起袖子从客厅一路追杀到厨房,脚步震得玄关水缸里的小金鱼经历了一场足以让它们失忆五十次的地动山摇。累了之后乔鲁诺舔去阿帕基指间的酱料,谋杀未遂者展开五指要往他的衬衫上抹几道红。

少年把那张意面的外卖菜单夹入相册里,并标注“番茄酱味道不错”以免自己遗忘今日。

他偏好这样的记录方式。麦当劳的过期优惠券,街机房的两枚游戏币,末班车的两张褪色凭证,飞机失事的一则新闻被剪下来以侥幸身边没有朋友登上那趟不幸的航班,前往荷兰首府的机票票根背面写上了在机场遗失的物品。

他们第一次接吻是在确认关系后,熙熙攘攘的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异乡的妓不温不火缠得谁也难脱身,于是乔鲁诺不打招呼踮起脚冒昧地去吻阿帕基。之后他们逃亡到海港,停泊的游轮亮着灯,快艇引擎轰鸣,乔鲁诺站在水边破碎的灯影旁,问阿帕基以后钱归谁管。果不其然,视野里熟稔的脸轻微扭曲,眉头蹙起,狐疑又不屑。

男人同他抱怨过两次租赁公寓狭小,容不下那么多需要照料的流浪生物,包括但不限于一缸小金鱼,阳台上几盆对方至今叫不出品类的花草,被少年捡回去的一只被遗弃的受伤小狗,还有个十五岁小鬼——牢骚至此,乔鲁诺被剜了一眼。

阿帕基再三强调自己并不是动物收容所管理员,话虽如此,对方总会关注靠近海边的住房房价,接着指摘其售价纯属抢钱。乔鲁诺趴在男人后背称年终奖金消费在旅行上是最佳选择,而脸被对方的手指揪住。

「你不是说夏天想要泡在水里吗?」阿帕基说,「先说好私人泳池是不做考虑的,我才不要清理。」

「汪!」小狗说。

可能是思维发散,阿帕基的话让乔鲁诺想得太多,被浪磨得泛白的海玻璃,倒映彩虹的珍珠贝,碎石子和沙砾,还有挂在瓶身上的小水滴,层叠的海水涌上岸时他可以尽情和对方胡闹水仗。乔鲁诺无法驳回便欣然接受提案,手讨好地揉捏对方肩膀,心想去芬兰圣诞村看极光的旅行计划经得起推迟。

从阿姆斯特丹返程前,金发少年哄骗喝多了的阿帕基给他一个确凿直白的答案,不料即便意识介于醒和梦间对方照样设防。乔鲁诺撕下酒店房间的便签条置于笔下,搂住对方颈部在耳边好声好气,五分钟后阿帕基拿起笔,在纸上责难他狡黠,坏心眼,小偷小摸背信弃义,砖片大小的纸张上罄竹难书。少年疑惑转折会何时落到便签的横线上,男人蓦地扔下笔,转过身来掐住他的腰,力道顺着血管狠狠刺激到每根神经。

「还我。」阿帕基低声说,吐息间是烈酒的味道。

「还什么?不是,阿帕基,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你喜欢我。」

「去你妈的,我干嘛要喜欢你?还我!」

说着对方粗鲁地将他的发绳拽了下来,引得少年小声痛呼。先前那根皮筋一直摆在公寓玄关的盒子里共用,上面缠着两个人的头发,有些地方几乎断裂,经过方才那一使力基本寿终正寝。

细细的红绳环着手腕,失物算是还了,恶犬失去声讨的主因也变温顺,双手放松由掐转为抱,脸埋到肩窝和发间,呼吸滚烫,齿缝还咬着谩骂,被酩酊之意泡得柔软。

的确,乔鲁诺会收集有关阿帕基的一切,用坑蒙拐骗的非法方式。那也怨对方总是将真相遮掩,逼得他拨开细枝末节以试探,拼凑蛛丝马迹以还原,失真畸变的相片也小心翼翼藏着,沾着唇膏的纸巾也不好意思丢了,对方生日之前大街小巷的二手碟店铺被他翻了个底朝天,礼物交到对方手里时紧张对方每一个表情细节。

「阿帕基,你喜欢我。」少年朝男人耳根细语催眠,「不然为什么半夜陪我去看病?」

「那是你自己跑过来说你发烧的。」阿帕基继续在他颈侧不满嘀咕,逻辑和记忆清晰得不像是醉酒,「我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

此前,阿帕基反复告知乔鲁诺自己爱无能,默不作声地把他当作物品来遗弃。他们频频争执过后又冷战,对方叼着烟将他数次造访遗落的小物件打包到废弃的空盒子里抛给少年,后者反应不及没有接住。卧室的门被猛地关紧,贴上无形的逐客令,同时那些细碎摔落,摊平了遗容任人浏览。

很多都是乔鲁诺不记得自己丢去哪里的,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还留着的。右边一半耳钉,一打细长发夹,被红色马克笔圈圈涂涂的甜品店菜单,从杂志闲书上被剪下来的魔法商人集市传闻板块,惯用的玻璃水杯,断掉的吉他1弦,由被当作睡衣穿的一件旧衬衫松散地打包。还有一张小巧的电话卡,原本被安置在一台旧手机里,号码只有乔鲁诺知道。他喜欢拨打这个号码找到阿帕基,因为那台手机永远不会关机停机,任何时候都能拨通,都有人接听。

它们毫无生机地躺在地面,没有阿帕基这些小玩意已经等同于废品,水杯长出裂痕,发夹生出锈迹,归属仅余垃圾桶。金发少年蹲下身拾起狼藉收回盒中,端正地摆到玄关的金鱼缸旁,赤脚走到沙发后面蜷起腿坐下。直到入了夜,乔鲁诺听见门轴转动的声响,灯开关的声响,还有自己呼吸的声响。他屏息凝神从沙发靠背后方探出脑袋,注视着阿帕基打开鱼缸旁的那个盒子搅动片刻又关上。

如果妄自揣测是惹人生厌的,那么要怎么解读对方当下的表情才不算自以为是?

男人移步至废纸篓,那一盒子垃圾悬在上方迟迟落不下,最终被收回书柜第二层。少年饥肠辘辘,趁对方回房溜出去,在楼下买了不少高热量食物和雪糕折返,按门铃时胆战心惊,指甲不安分地挠着门板。他不知对方会作何反应,会不会再次把他的所有物在他掌心沉甸甸垒起,接着锁上门让他消失。

防患于未然,少年堵上猫眼,门被打开后又把一袋子的晚餐压在门框一角,在阿帕基能发火之前跨过去展开双臂拥抱。

「别生气了,好吗?」

好在阿帕基从没有说过“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眼前”这样的狠话,不然乔鲁诺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好在周末连续两天暴雨成灾,他揽着世界上最恰到好处的赖床抱枕睡到天荒地老。往后他们不再进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休争吵,一周之后少年叩开对方公寓的门,坐在行李箱上吃布丁,提议同居,这样倘若对方想要赶跑他就不得不多收拾好几个盒子。

阿帕基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却还是让出了一个空位供他穿行。乔鲁诺细声问对方能不能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会不会带他去哪里旅行,阿帕基白一眼有气无力地拒绝,揉乱他的头发,答说毕业典礼理应由父母出席。

少年知晓毕业当天父母必定缺席,故早早离开躲进阿帕基的住所,傍晚时分在对方开门的瞬间,乔鲁诺将舞会的半副面具戴到目标的头上,随后握住对方左手吻上去,一本正经邀请对方陪他跳舞。

阿帕基没有推诿,而是告诉他那不勒斯往返阿姆斯特丹的机票正在打折,手臂环起他的腰,他们挨得极近。

乔鲁诺不喜欢那不勒斯,实际上他可能哪儿也不喜欢,出生地,读书的学校和未来可能的落脚点由不得他选,可这不影响他感激自己会被带到南意,好巧不巧认识阿帕基。地图每一寸成为诱人未知,假使阿帕基能携他去荒芜的公路上飞驰,一头扎进悬崖绝壁下的深渊,安定和流浪都是值得期冀的。

运气够好的话过个几年他们可以在海边痛饮,再过个几年他就该给对方挑一副墨镜以免让北欧漫山遍野的白色染成雪盲。未来宇航员无数次登上月球,少年则无数次拾起它掉落的碎屑,集中到手心里。

“许个愿吗,阿帕基?”

“行吧。”对方一口气吹散尘埃,“愿你梦想成真。”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