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巷贡多拉上的人戴上了色彩斑斓的羽毛面具高帽子和斗篷,威尼斯在二月初拉开堕落狂欢节的红色帷幕,脸上沾到的璀璨闪粉和夜间遮蔽星星的礼花无不充满浮夸的戏剧气息,滴滴洒在路面勾勒一条纸醉金迷的曲线。
之于阿帕基,威尼斯没有狂欢节,他没有精力和兴趣参与活动,连面具都懒得佩戴,挂上音量震耳发聩的耳机,在狂欢的外围做个冷淡的饮茶观众,远观盛大游行,和调笑的游人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
这是正好的适中位置,不会太吵闹也不会太安静,有点心有饮料,空气流通的露天座位,洗手间就在店铺后门拐角处。他取了一份刊物阅读足足一个半小时,每个字母和标点符号都快倒背如流,换了两种茶叶和糕点,街上的游行似乎已经到了第二圈。人们不知疲倦地身着沉重的戏服,古老的街道上灯光刺目,帽子上花里胡哨的装饰翘得老高撩拨卷云,接住坠落的火星。
如果羽毛着火,那倒是一副值得拍照留念的奇景,阿帕基毫无善心地想,手指拈起一页要翻过。
“先生,您需要面具吗?”
他听到了礼貌的问句切开人群的嘈杂和热闹的音乐声,于是应邀从书中抬起头。兜售的商人和参与游行的游人相似,帽子面具斗篷一应俱全,此外手里还有好几副遮掩真容的枯死假皮,无机的质感接近月球表面。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参加活动,低下头去,而对面的声音不厌其烦。
“能借用您一分钟时间吗?”
他不理会,想借此令对方疏离,却不奏效,商人敬业地叨扰,不管他摆出什么表情。
“您在等人?”
“与你无关。”
又是一波色彩明艳的欢声笑语由远及近,阿帕基下意识抬眼瞥对方,因为他听不清对方接下去的每一个字,只能凭模棱两可的口型试着辨认。这一眼将商人的轮廓细节描摹得无比清晰,服装上的金线和红丝带,紧挨面具边缘的发鬓与羽枝交错挟持,像极了一只昼伏夜出的神秘吸血鬼,危险气息发散,倒悬在不见天日的崖洞,暗暗编织天罗地网。
“好吧。”阿帕基答道,“给你一分钟,你说吧。”
此情此景有些熟悉,他对这样数次的盲目宽容似乎有不少值得书写传授的经验,当对方拉开座椅坐到他身边,往他的脸上挂起一副面具,接着手指转移目标,拉扯他露在空气中的侧颊。
“先生,我才发现。”商人皮笑肉不笑地说,语气阴森,“你原来早就戴好了一副面具啊。”
“四十五秒。”
“真是逼真,撕都撕不下来。”对方眯起眼继续来回折磨皮表,力度透露愠怒,在颧骨上揉搓出红印,“请问您的面具是长在了脸上吗?”
“你不是来推销的吗?三十秒。”
商人耸肩,点了点头,距离越来越缩短僭越,阿帕基想把对方赶下去,而转念,余下的半分钟他可以轻松忍耐度过,故没有下狠心动手。
“当然,先生,我是好意提醒您。您的面具可真的太难看了。”
话音未落,商人开始变本加厉地撕扯,几乎是当真要把他的脸当作一副被胶水粘到了头上的面具预备不计血肉模糊的代价掀下来,这阿帕基可不能答允,扣紧对方手腕阻止动作,与此同时不满皱紧眉头,但什么抱怨也都往回吞。
“十五秒。”
“你真无趣。”
“……”
“你是故意的吗?”
对方松了手,阿帕基动了手。他把对方的面具揭了下来,无可奈何地戴到了自己的脸上敷衍了事:“那这样行了吗?”
面具随动作窸窸窣窣地响动,乔鲁诺不满意他的答案,尽管阿帕基认为自己的妥协让步已经到了极限。狂欢节前夕,他有提前同自己的上司说好了自己绝不参与进去,如今能陪对方到活动范围的外围已是仁至义尽。
“付款,先生。”乔鲁诺面无表情地说。
“你要什么?”
“陪我进去玩。”
他放下刊物和空杯子,站起身,把半块没吃完的杏仁奶油蛋糕塞到对方的嘴里。
“那别废话了,带路吧。”
于是少年把面具都堆到他手里,拉住他的衣袖飞快往活动场地中心的位置移动,说是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放一刻钟的烟花。他小心翼翼把那些他无比厌弃的东西都护在怀里任上司颐指气使,说他偏不由人愿,浪费至少两小时的共处才换来一场焰火。
阿帕基生气,但不清楚具体生什么气又该往何人身上发泄。他抽出一张面具覆盖乔鲁诺上半边脸遮住双眼折射的星光以增加陌生质感,才能什么都不顾忌地落吻。
威尼斯没有狂欢节,阿帕基也不需要狂欢节的烟花面具。他满足于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