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Ezio Auditore/ Altaïr Ibn-La'Ahad)

2019-06-24


Profondo Blu


一艘绚烂夺目的船突兀地开进了无垠大漠,撞破苍白的浪花开进了你的图书馆。船上的年轻男子邀请你一同离开这片龟裂干涸,你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说服,故而放下书籍顺从了。

他划着船桨驶入河道,哼着不着调的无名曲子,以异域风情的口吻,你坐在他背后偷偷地笑。水面漾起涟漪,圈圈散开,散到白色游隼的羽翼下,岸边姑娘的眼眸底,倾洒河心的月光中,你的心室里。

洁白的羽毛在你心里纷纷扬扬雪一样,撩拨瘙痒。你翻遍了这艘贡多拉座位底下的每一处角落,找到一个米黄色的空纸盒,打开,把雪一瓣瓣当做黄金收藏进去,眼瞅着它们吸收阳光的明媚逐渐透明,又渗出盒底。

歌声蓦然中断,他回头问你要不要就这样一路驶去水城威尼斯。

威尼斯?威尼斯理应是深蓝色的明珠,顶上的苍穹则是浪漫的粉玫瑰,想必和叙利亚苍白的建筑和大漠大相径庭。你不拒绝,他便擅自推断为默认,自顾自继续往前,拨开一簇簇浪潮,朝着城市里那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水巷而去。

你与诗情画意格格不入,而掌舵的年轻男子则与这碧波粼粼之上的梦浑然天成。你若羡慕,他便会感知到,然后回头冲你微笑,借你一时半会儿的文艺复兴气息,令你摆脱自寻而来的烦恼。




Nuovi Orizzonti


艾吉奥的灵魂里有一块坏掉的司南,之所以说是坏掉的,因为它永远不指着南方,艾吉奥也鲜少亲临南意执行任务或派遣人员。

这块不具名的司南出现的契机是在他年轻气盛时,在解开地下圣所的谜题时,获得先人的护甲时。艾吉奥仰望那座雕像,脸被覆盖在阴影里的神秘感笼罩于他整个世界,而他的心头却仍旧是青空白日,甚至比以往更为澄澈。昼夜交替间,司南把指针移动到西亚去,艾吉奥才发现自己的灵魂里有一块司南。

无论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失意过多少次又攀登过几回巅峰,他的司南永远朝着那里。即使他跌倒,摔断肋骨,灵魂的惯性摇摆了两圈之后,还是指着那里。艾吉奥明白自己必须亲自去一次马西亚夫,为自己的司南消消磁。

他去触碰那具百年前被困图书馆的枯骨,说了自己一生中对无数敌人说过无数遍的话。我已经找到你留下的信息了,安息吧,他说,安息吧,阿泰尔。

阿泰尔早就不在此处,这些话艾吉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追寻的一切更像是安慰自己,更像是自我满足自我感动,给自己一个终局的交代,无他。

这不尽然,艾吉奥心想,他的手指弹琴拨弦似的抚过对方的手骨。他慢条斯理地把自己发酵过头的情感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对早在上世纪就离世的二十一克灵魂。阿泰尔的灵魂那么轻又那么沉,以至于艾吉奥灵魂里的司南被压坏了表盘,不再转动。

他此后归乡,百花之城落英缤纷,而艾吉奥·奥迪托雷不再有下一个目的地。




Esoterica Virtù


艾吉奥在说明那几个艺术家,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耳熟能详的那几位名家大师,连不甚涉足该领域的阿泰尔都能梳理出几个要点来。

夜晚的沙滩,远处崖岸的灯塔之光格外刺眼。海浪是墨蓝色的钢笔墨水,打在白色沙粒上大做文章,华而不实。月亮在水面上融合后又细碎散开,星星在头顶迸发的光芒是多少光年外、多少年以前开始出发的希望,阿泰尔没有心思去计算。

谈到达芬奇的时候,他们的肩膀挨着,光着脚走在沙滩上,偶尔会踩到贝壳,阿泰尔迫切希望不会有玻璃碎片来打搅。冰冷凉薄的浪潮漫过光溜溜的脚踝,寒意席卷,在他的骨骼上镌刻良宵,尽管良宵才刚开场。

阿泰尔在这时打了个哈欠,白雾被海风吹走,倦意占领了头脑。艾吉奥打住话头,侧过头来凝视他。他也转过头去,黑夜里看不清对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对方的脸横切开满月的光晕,而阿泰尔几乎睁不开眼。

“阿泰尔。”艾吉奥柔声念他的名字,“不必担心,这里的玻璃多数是海玻璃,就像鹅卵石一样平滑。”

说着,对方弯下身子,手指在细沙和贝壳搜索,不一会儿便找到一款合适的例子。借着月光和遥遥灯塔,阿泰尔勉强可以辨识出这是一块绿色的玻璃,在海滩上被潮汐不断打磨去了棱角,质感类似磨砂。

心思被看穿,他反倒感觉更放松安心。阿泰尔随着艾吉奥继续沿海岸曲线走,或许待到抵达灯塔,良宵会正式拉开序幕。




Primi Passi


阿泰尔第一次来到佛罗伦萨时,什么事都会等艾吉奥先一步做出示范后再跟着模仿一遍以免闹出什么异乡人的笑话,使得自己高傲的自尊心受挫。

他跟着对方一起喝苦到皱眉的意式浓缩咖啡,对方看着他难得生动的脸忍俊不禁地往他的饮料里加过量的奶和砂糖。阿泰尔不习惯这样的饮食,从咖啡到披萨,再到意大利面——叙利亚没有那样口感层次丰富过头的食物,通常来说他不追求味蕾的享受,食物可以饱腹足矣,而浪漫的意大利人不那么想。

艾吉奥总是笑着观察阿泰尔吃意大利特色美食的模样,并且好奇地要求他反馈食用体验。无论阿泰尔如何评价,对方都会眯起眼频频点头,随后指出食物添加的原料和调味是出于何种目的,说得头头是道,听得他一愣一愣。

艾吉奥会做饭,水平不差,阿泰尔尝试过。并且,或许是对方的基因所致,即使是最普通的叙利亚街头小吃,对方也有办法让它别具风味。即便阿泰尔有多么不在意,事实是经过改良的鹰嘴豆泥入口能让人更加愉快。

对方没有开口邀请过让他就这样在佛罗伦萨与对方同居,阿泰尔知道对方有这样一层不算过分的目的,彼此小心翼翼又心照不宣。在他心情复杂地捣碎提拉米苏时,艾吉奥唇齿间轻巧地吐出这道甜点的名字,在异国他乡的语言里,有“带我走”的含义。

阿泰尔不能为了令人飘飘然的可爱浪漫就放掉脚踏实地的理智,但艾吉奥不温不火不直接的请求着实让人动容,他可以为此起身凑过去给对方的唇角印上一个吻,也可以将其作为应允与对方尝试一同生活。




Viandanze


这只蓝背红胸的知更鸟目睹了一切。

它停到艾吉奥的右边肩膀上,嘀咕了小半天没人听得懂的语言,抑扬顿挫而难解,似是陌生的意大利歌剧,情感丰富得堪比威尼斯不知往何处去的潺潺流水。

它是只状似可怜实际险恶的帮凶,圆鼓鼓的腮帮子里塞满了面包碎屑,一个劲儿地咀嚼。叹息桥附近的一处饭店附近有一位异乡旅客,它鬼鬼祟祟地透露宝藏的地点,在艾吉奥往它所指的方向前进的时候。鸟喙整理过羽毛,知更鸟展开翅膀拍打两下,慢条斯理地描述起白色长袍的外来者的模样。

褐色的,不,暗金色的瞳仁!它欢欣地大声叫道,那里面一定暗藏价值连城的黄金。

将威尼斯地图烂熟于心的意大利人和知更鸟凭借默契十足的配合,经常从外来游客身上捞到油水。价格不菲的首饰或者满是当地货币的钱包,一些信用卡之类的东西被艾吉奥藏得很好。知更鸟的报酬是相对要朴素得多的口粮零食,不过小鸟儿毫不介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艾吉奥这样戏称这个游刃有余于水城之间的诈骗团伙。他毫不在意地哼起走偏了的小调,悠哉悠哉穿过叹息桥,抵达小知更鸟所说的目的地,并且一眼就识别出了自己的目标。肩膀上小憩的小家伙低低吟了几句鸟语,算作确认。

那位白袍的旅人看起来相当敏锐,警惕性亦极高,证据是对方举手投足间的审慎,若有似无的隐藏气息以及艾吉奥无端的直觉。在对方起身向饭店服务生索要账单时,对方沉稳大气,温和里有些锐利的嗓音将这种不具名的直觉无限放大扩散,犹如挥发的酒精刺眼迷离。

知更鸟依然愿意为食而亡,遗憾的是其主人变了卦,似乎准备拜倒在素未谋面的旅人一尘不染的长袍下了。




La Polvere e L’incanto


“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阿泰尔第三次提醒艾吉奥,后者正捣鼓那一小袋新买来的魔法粉末,笑着敷衍他几句,把他晾在一旁由着他等待。

真是失礼。艾吉奥这样的新手魔法师应该刻苦磨练自己的技术,而不是浪费金钱在什么凌晨开业天亮歇业的诡异集市上贩售的发光尘埃上。无论那粉末能达成什么样的效果,待到艾吉奥翻完那本有一床棉被厚的古老魔法指导书,阿泰尔确信对方随手一挥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阿泰尔没有那么说。他能想象艾吉奥听闻他的意见之后嗤之以鼻地反驳他光阴不等人,甚至可能不识相地放下手里的道具伏到他耳边呢喃细语一堆不是咒语胜似咒语的甜言蜜语,邀请他今晚下榻于对方的住所。

那便免不了尴尬,阿泰尔不想答应,又极其不擅长拒绝艾吉奥。天黑了,树林里有闪烁的动物眼睛,绿莹莹的,像极了纷飞萤火,在池塘一侧有一人高的植物里虎视眈眈,不过迟迟没有靠得更近。

倘若阿泰尔不是早准备了些法术小陷阱避免发生意外,艾吉奥被林中猛兽咬住喉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了。

新手魔法师将尘埃撒向半空,以简单的聚拢魔法把那些发光的小颗粒组成拍打翅膀的蓝色夜莺,长了一身刺的高傲红玫瑰,来来往往的人群,在漆黑的低垂夜幕里搭起最廉价的舞台,讲述耳熟能详的小故事。

阿泰尔安静地听着,毕竟艾吉奥的声音动听,语气里有自由自在的浪漫,只要不停下来,他想他可以一直听下去。他望向对方认真的侧脸,心中嗤笑一声:希望这只小夜莺别突兀地开口唱歌便好。




L’attesa


阿泰尔恨旅行,恨透了,旅途奔波与上班无异,丝毫得不到放松,不如待在家里看完一本书。

显然,艾吉奥不以为然,要求他申请了一半的年假好同这位意大利年轻人一起去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享受生活——美名其曰享受生活。

那天阿泰尔痛苦极了。第一天他们乘坐飞机耗去大半天抵达转机点,休息了一晚上翌日又马不停蹄地飞往马尼拉。当地的计程车以颜色区分公私,那些脸上笑意盈盈却要求计价器常关的司机,阿泰尔自然不会愿意让他们得逞。而正规的出租车少得可怜,在他们最终拦到一辆抵达巴士站时,恰好是前往码头的最后一班了。

颠簸了一路,下午四时,他们前脚从巴士上跳下来,最后一班船离港。阿泰尔还顾及颜面,不然他一定会对着提出旅行这见鬼主意的罪魁祸首翻白眼。

他们联系了海岛宾馆的工作人员,几番波折,抵达另一处小码头,才上了一艘私家的船。阿泰尔记得很清楚,尽管当时他的头很晕,但他还是对七点半夜空中的璀璨群星印象深刻。艾吉奥在他身侧凭栏,浪花和引擎的巨响盖过了一切,而阿泰尔确信,艾吉奥一定是唱歌了。

远处黑色的岛屿也亮着点点灯火,鱼腥以及海盐的味道在夜晚凭空生出些悬念和幻想的质感,格外迷人。

“——!”

艾吉奥冲他大声喊了一句什么,终究没能抵得过马达转动,被碾碎成粉末飘散进海风里,被卷到天上去成为星星的素材之一。

但阿泰尔猜自己是知道的,对方在此刻对他说了什么。那浑身是浪漫因子的佛罗伦萨诗人在漫天繁星之下只会对他说一种没用的蜜语甜言,看在亿万年岁的广袤星辰的面子上,他便回了一句同样被淹没的“我也是”,把一日的舟车劳顿暂且抛诸脑后。

阿泰尔还是不喜欢旅行。即使是那样壮丽的无垠银河下,喜欢的人对他诉说爱意;即使在那之后,艾吉奥的每次盛情邀请,他都不曾缺席,叙利亚人声称都是对方咄咄逼人的威胁所致。




Sottovoce


阿泰尔一身白袍,与胭脂俗粉的风月场所格格不入,因此当他真的来到青楼的其中一个房间里,就显得银白月光一般尤为炫目。

艾吉奥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对方,因此耐不住地揽过对方的腰热情亲吻,也没有被对方推拒,甚至在他得寸进尺一鼓作气把手伸进对方的衣服里,也没有遭到批评。

他把这取作默认,亲密时间由此得到延长,而偏偏这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时候,外面的客人吵闹声伴随酒精摄入量节节高升,浪潮似的迭起,其内容无非是要店里的头牌出来给他们分享一些甜头和乐趣。

通常克劳迪娅会去解决这小问题,或许正好当天晚上的奥迪托雷小公主正与财务报表打得难舍难分,半晌过去,外头的喧哗愈来愈响,响到艾吉奥甚至失去了兴致。

他放开阿泰尔的唇,疑惑地往门口方向瞟。身下人随口问道:“你们店里的头牌是哪位?”

艾吉奥回过头看那双眼眸,沉吟良久,孩子气地往对方身上扑,故作闷闷不乐地问对方是不是对头牌感兴趣。阿泰尔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本就没有多大意义的答案,把艾吉奥的手指掰开坐起身。

艾吉奥不依不饶,换了一边环着对方的腰,轻声唤对方名讳。阿泰尔忍俊不禁地看向他,示意他有话快说。

“我就是你的头牌,”意大利男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颇为严肃的语气,“客官,与我共度余生吗?”

阿泰尔笑了。

“和你过夜代价真大。”对方由衷地说。




In Cerchio


艾吉奥的右手食指上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缝了大约五六针左右,所幸伤口仅止于皮肉,未及筋骨。他带着手上被裹得像个蚕宝宝一样的白色纱布,夸张地哀嚎,把帮助伤口愈合的药膏和干净纱布塞进塑料袋里卷起来,强行推进阿泰尔怀里。

阿泰尔不是外科医生也没有相关经验,这活本不该由他越俎代庖。而艾吉奥坚持他有白衣天使的特质,还声称他换的药和医院值班的护士感觉不一样。

荒唐可笑,无理取闹。阿泰尔甚至不能确定自己不会由于看见对方明朗又促狭的笑脸而下意识发了狠劲导致伤口受到二次伤害渗出血来,意大利人却伸出手上的手指到他面前,不吭一声,眼睛里写满委屈。

事先声明,艾吉奥的攻势不是阿泰尔所不能承受的,他真正觉得头疼的是那纱布缠得似乎紧过头了,对方的指尖是紫红色的,冷冰冰的。

艾吉奥还是有一副好皮囊的,从头发到指尖,散发文艺复兴时期油画的气质,古典又新潮。右手食指要是落下病根,不免令人扼腕惋惜。

于是阿泰尔没有作额外的抗议,顺从地解下绷带和纱布。血迹早已干透了,深褐色的血块在雪白的纱布上招摇过市,一股药水和血腥味扑鼻而来,不算舒心但也能够忍受。他小心翼翼地用消毒酒精洗去残余的少量血迹,把药涂抹到对方那道横亘指关节的伤口上,再包好纱布,以不会太紧也不至于使绷带脱落的力道。

从头到尾艾吉奥都没有吱声,视线紧盯阿泰尔,像是要在他的额头上灼一个洞来。半晌,意大利人突然说:

“阿泰尔,你真是最棒的麻药,我完全不觉得疼。以后我要是动什么手术,你陪我一起进手术室我连麻醉都不需要了。”

“是吗?”阿泰尔把医用品的残骸收进袋子里,冷冰冰地说,“我可以陪你去结扎。”




Lontana, Dolcemente Sospesa


所有人,包括三楼刚满五岁的康纳都不理解缘何阿泰尔这样才智出众的人会在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里担任门卫。在小鬼头缠着他问了好几百回的“难道我们的公寓楼里有刺客吗”、“难道我们公寓楼里藏着炸弹吗”、“难道我们公寓楼地下是古墓吗”等等诸如此类的傻问题试图打探他的秘密之后,阿泰尔把康纳拎到门卫室的椅子上,把电视机调整到动画频道,顺利让孩子噤声。

门卫室空间不大,能坐两个成年人,安置必需的家具和用品,以及监控屏幕。或许叫人难以置信,这一方进出的人都能透过玻璃看见他的封闭室,让他觉得安全。

二楼的一位住户总是会在下班回来之后蜷起手指轻轻叩响玻璃窗,待他从书本里抬头望见对方,热情的意大利人便笑起来唤他:

“嗨,晚上好,优雅的刺猬先生。”

艾吉奥知道阿泰尔的名字,但总喜欢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代号称呼他,刺猬是其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阿泰尔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外号,对方这样喊他的时候,眼神像是要看穿他。

艾吉奥能轻易读出阿泰尔的好恶,对他喜欢的书籍电影倒背如流,还能比其他人更懂得如何与他交流。他们有探讨过昆汀式暴力美学的展现,也分享过对智利诗人聂鲁达的风格见解,尽管那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于合欢的描写一度令他难以启齿,而艾吉奥却津津乐道,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无妨,或许他可以承受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以如是目光洞察他,洞若观火,直到一日,窥探到他的真实。




Continua Metamorphosis


蝴蝶就快要破蛹而出了。艾吉奥找到了一枚附着于树干表皮的脆弱的小东西,架起三脚架,设置好摄影机的对焦,对准蝶蛹。

野外昆虫观察是件考验耐心的趣事。他弹去外套上晶莹剔透的露水,挥手招呼站在远处的阿泰尔到他身边来。雨后泥土的气息浓郁,天降甘霖把云层的尘埃包裹起来回归树根。阵雨停了有一段时间了,艾吉奥的发梢也不滴水了。他观察着那只蠢蠢欲动的蛹,庆幸茂密的树冠形成的天然保护伞使得蝴蝶还有机会来到人间。

阿泰尔静默地立在他身侧,他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提示对方把重点放在那枚已经破开一条裂缝的蛹上。艾吉奥同阿泰尔说话,通常都会降低音量,与其说是故意保留一丝引人入胜的神秘感,不如说他害怕稍微大上五分贝的话语会惊醒沉睡中的某样东西。

有水滴从蛹上坠落,沿着树木潮湿的纹路走不了多远便被树皮完全吸收。虫鸣不绝于耳,和微风树叶一道进行隆重的交响音乐会。即便如此,周遭还是太安静了,安静到能听清彼此错落的呼吸声。

说不清来由的紧张感铺天盖地,若此刻能有一位艺术家拿着纹身针替他在手臂上刺青,艾吉奥能免去荒唐的不安。他稍稍侧身,拉了拉阿泰尔的衣袖,示意对方凑近摄像机,看看那里面的图像。

他们挨得很近,距离是一公分,没有任何一处裸露在外的皮肤有接触,冰凉的雾气笼罩下仍有类似呼吸交互而导致灼热过头的错觉。

一分钟后,阿泰尔后撤一步,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同这雨后的雾气别无二致。这时,艾吉奥屏息凝神,细微的破壳声后,蝴蝶在蛹内以无声的叫喊刺穿障碍,展开薄薄翅膀迎接新生。




Veloma


滥用职权在社会里司空见惯,人们见怪不怪,甚至在更多时候希望自己能有机会仰仗到手握大权能给自己带来便利的人物。这些小甜头包括且不限于,免费的酒吧饮料,永远预留的停车场位置,畅通无阻的演唱会购票通道,以及特定航空公司的免费乘机。

艾吉奥·奥迪托雷属于拥有上述小甜头最后者的人。他是这家意大利航空公司年轻俊朗的机长,家族小有名气,身边不乏想要成为他家属一员的漂亮女人,来了又走。和平而又相对富裕的年代里,屈指可数的必要物资外加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很多人所向往的新世纪休闲娱乐活动,省去机票的钱能减免不少经济压力。

这是第三次,奥迪托雷机长在机场与被指派反复出差的阿泰尔短暂相遇。第一次见面是机场的星巴克咖啡店,艾吉奥一直认为那不是个什么浪漫的地点,除了可以请阿泰尔喝杯咖啡以外,那个绿白相间的商标果然无法带来好运,也无法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

深刻——艾吉奥想过不慎把苦味深色的提神饮料泼到阿泰尔白得耀眼的外套上,但那仅仅是一种深刻的坏印象罢了,机长忖度几回,仍旧是举双手投降了。

类似的难题从未出现过,在艾吉奥的人生中,花花草草都信手拈来。阿泰尔在他身边等待半糖榛果拿铁,他们还有几分钟左右的沉默平静的相处,下一次会不会再遇见,就没有一个准数了。

好了,奥迪托雷,快点把电话号码要了吧,之后再考虑其他的。

“再会。”

“啊——请稍等。”

阿泰尔。艾吉奥还不知道对方的全名,这个名字是被写在咖啡杯一侧贴着的小标签上的,只是个别号也说不定。

“能给我你的名片吗?”

阿泰尔流露出一种比较复杂的神情,既不像是受到无端打扰而厌恶,也并没有多少惊讶与欣然。但白外套的天使还是照办了,名片干干净净的和对方本人极度相衬。

艾吉奥是挺不可救药的,在三个月后即便他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是一名职业杀手,他还是不想把天使这两个字替换成其他。




Qui Ed Ora


优等生如阿泰尔,也有过唯一一次旷课记录。那次恰巧班主任没有点名,也没有同学多此一举地提出疑惑平添烦恼,自习课的教室异常安静,只有笔划过纸张的声响,书页翻过的哗哗声以及偶尔的,纸团落到桌面的一记闷响。

气候怡人的午后,低他一年级的艾吉奥在中午午休时间接近尾声的时候拉着他走出了校门,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阿泰尔理应义正严辞地拒绝,他没有那么做的理由大概是那天被阳光灰尘包围的学弟看起来很不一样。

他们在街机房泡了一整个下午,艾吉奥自掏腰包,从便利店里提了一堆零食,胡乱地码在座位边的地面。阿泰尔往右边倾斜身体,手臂往下捞,够到一瓶无糖可乐。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解渴,刚准备旋回盖子物归原处,艾吉奥伸手来夺。对方毫不介意地端起他饮用过的饮料,阿泰尔转过头,继续往游戏机里塞硬币。

他并不是那么喜欢可乐,所以艾吉奥喝了也没关系。

艾吉奥比平时话少很多,只会在被击败时嘀咕几句意大利语,阿泰尔听不懂,但他确信那一定是不堪入耳的脏话。艾吉奥心情不好,阿泰尔不动声色地手下留情,让对方多赢了几盘,称自己状态不佳。

他们一直玩到天色转暗,阿泰尔庆幸自己把书包带在了身边,此举是先见之明的典范。他们一起把地上的食品塑料纸收拾干净,垃圾袋打了死结,背着书包挺着被垃圾食品盛满的胃走出游戏厅。

艾吉奥停下脚步,阿泰尔也停下脚步。尽管意大利人什么风声都没走漏,而阿泰尔猜中了全部答案,艾吉奥则猜中了阿泰尔会猜中全部答案。远处的眩目霞光和通红的夕阳是绝佳的道别。

艾吉奥说了再见,往远处走,紧接着是跑。阿泰尔看着对方的身影逐渐融入黄昏,没有说话。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