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发明了各种各样的娱乐方式,其目的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排遣恶意暴力之类的负面情绪,之于整个社会安全,在电影院里嚼爆米花观看午夜的限制级血腥犯罪影片总优于市民抡起武器充当现实版雌雄大盗。
而人的一生一次歹念都不起有违人性与常理。阿帕基自认幼年不曾持强凌弱,长大也算遵纪守法,偶尔会动些无伤大雅的歪脑筋,但花花肠子也绝不算多。不过总有人要剑走偏锋逼着他破例,他现在确实想杀人,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让他把对面那个状似无辜的金发少年掐死好为民除害。阿帕基不介意被冠以谋杀未成年的罪名被判处重刑,甚至不需要咨询法学专业的朋友以获取心理准备。
“生气了?”
不愧是资本主义世家诞生的衣冠楚楚的恶魔,居然语气自然地丢出一个问句来,听上去他生气不在正常范畴内。阿帕基不否认自己也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公民,但是他脑袋可正常得多,既不会做些小偷小摸或者开黑车的勾当,也不会顺走无知少女的现金,更没可能攥着家里人给的信用卡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声称自己没有钱,演得逼真——他坚信对方的监护人难辞其咎。
阿帕基现在回想起来人生满是荆棘陷阱和堵不上的窟窿眼,遇到乔鲁诺以来他就没什么好事,要是他当时抓到对方的偷窃行为时能不假思索把少年送进管教所改造就好了。说实在的他没有觉得对方可怜,也不太相信对方是真的没钱。但对方这么说了,语句连贯逻辑通顺无懈可击,阿帕基一时也不确定该以什么身份去教育,用什么证据来揭穿,无论真相是什么样的,追究下去似乎对他不利。
阿帕基的第二个选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无其事转身就走,不过他的意识总能自觉开出第三条路,而且是死路。他一声不吭将少年揪回学校去,警告对方如果又跑出来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门口的老师侧目打量,说不定以为他是监护人。
他才不想当监护人。阿帕基的上司前段时间刚有了女儿,开会的时候他注意到老板经常需要中断会议接电话,而且头发颜色灰了几个度,明显是没有空闲做保养了。资本主义的老板压榨员工十恶不赦,不过身上总结出来的教训非常受用:那就是不要一时冲动地造人损阳寿。
阿帕基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还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组成家庭的事情,更不要提满街乱跑丢石子冰激凌吃得满嘴都是的小朋友,兴许说不上是厌恶,但也叫人头疼。
这不是最要命的,更可怕的是他开始频繁撞见乔鲁诺,超市里,街上,公司门外不远处,巧合到他怀疑对方是在跟踪他以便实施打击报复。万恶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他在心里咒骂,绕了比以往更远的路回到公寓,瞪着门上的防盗链思索自己有没有如此防范的需要。
阿帕基有自信单手就把少年提起来,正当他在脑海里演练时门铃响了,防空警报也响了,他往猫眼里查看来者,把左手收到背后握拳又松开,右手拧开门把。
千万不要把人打成脑震荡,他心想,这一类的保险他没有买,可赔不起。
阿帕基就知道他应该假装家里没人。乔鲁诺给了他一袋子布丁,里面还有小票,所以要么是对方买的要么是直接偷掉了哪个倒霉蛋的一整袋甜食。阿帕基不吃小孩子玩意儿,对方“喔”了一声之后一屁股坐下来拆了一个开始吃。
他猜少年在等他下逐客令。对方的嘴里一直在嚼布丁,而眼睛里满是好奇和试探,定格在他身上;除了来历不明又不合胃口的示好礼品以外,少年两手空空,没有武器和报复性道具,好像就是单纯想请他吃布丁。
事情发展得比阿帕基想象的要怪得多。乔鲁诺总有千百种理由上门并窥探他的个人隐私,如果被勒令禁止就闷闷不乐地管他要路费。玄关的盒子里有不少零钱,他默许了对方随意取,每隔一段时间添加硬币时大致计算,没有发现恶意使用的情况。
乔鲁诺会在下课后跑到他这里来,就在门口等着,有时候会干脆写会儿作业。邻居若见到了就会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眼神询问,为了将此类尴尬局面扼杀在萌芽期,阿帕基一咬牙把备份钥匙让了出去。
反正他清楚对方的姓名长相和学校,真要失窃乔鲁诺也逃不掉。阿帕基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周五加班回家晚,走廊里的声控灯失灵,他打了个呵欠往门缝底下流出的昏黄灯光靠近时,皱起眉头想到该死的小偷还没有离开,而且往他的生活里悄然渗透。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吗?但意义何在?阿帕基轻手轻脚打开门,少年在沙发上和衣而眠,于是他抬手关了灯,任屋子回归漆黑。灯的开关很吵,有回声,接着他听见沙发的方向有动静,乔鲁诺坐起身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当时他没有回答。阿帕基没有恶作剧的打算,只是觉得那是个无聊的答案过分明显的问题,外加不想同对方发生对话,故噤声。少年没有得到回答,问句变成了紧张的质问,呼吸声在屋内逐渐放大。现在回想起来很是奇怪,着实像一个入室盗窃的在畏惧一个蓄意谋杀的,既正常也不正常,入室盗窃的为什么不直接逃了呢?
阿帕基不想再听了,答了话好让对方闭嘴。他摸索回到自己的卧室,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也懒得去驱散了。那天晚上乔鲁诺睡在他边上,嘀咕什么被他吓到心脏衰竭需要睡床才能恢复,而阿帕基实在没有力气计较和回答,即使对方的鼻息吹拂到颈部裸露的皮肤。
第二天乔鲁诺比他起得早些,阿帕基闷在被子里回复几封工作邮件时听见对方在客厅里打电话,可能是家人。翘课,盗窃,夜不归宿,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家长到底在干什么。隔了一会儿,少年的声音透过棉被传进被窝,又模糊又暖和。
「醒了吗,阿帕基?你要吃什么?」
他仍旧不想发生对话,事实上,声音模糊而暖和的质感和对方昨夜停留在锁骨上的呼吸近似,他不得不警觉。乔鲁诺没有再出声,片刻后被子由少年蹑手蹑脚掀开一角,阿帕基庆幸自己提前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闭着眼睛装死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少年的呼吸里有糖味。他想起最初对方提给他的那一大袋布丁,最终阿帕基只吃掉了一盒。那层呼吸的温度扫过头发和耳廓,眼睑和颧骨,三秒之后对方的嘴唇飞快地触碰的他的,呼吸消失了。
又过了半分钟阿帕基知道呼吸消失是因为他从刚才开始就屏住了呼吸,确认乔鲁诺不在房间里之后他重新把自己整个卷进被子里,想哀嚎又不敢发出声响。
头好痛啊,他苦恼地想。
“所以你有没有记账?我把钱还给你行不行?”
“谁要你还。”他偷偷翻了个白眼,避开谎话连篇的金发少年。
“你生气了。”
“没有。”
人的情绪是复杂的,单一的词汇在大部分情况下不能归纳总结心情,例如阿帕基现在可能的确有点生气,可总有些过往的贝壳被时间的浪冲回沙滩,引他蹲下身去查看,接着不凑巧地被浪浇熄了怒意。
“那你干什么不理我?”
“烦死了,再吵你今天睡走廊。”
唉,他揪着少年脑后的辫子无奈长叹,杀人计划暂且搁置一边——毕竟这条社会小害虫手里捏着他的命。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