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能说得太赤裸,也不能太晦暗,最好的方法是不说。直白就是苍白,那一张张从诗集里飞出薄薄的纸片,五丝厚度,近似于吹弹可破的肌肤,都是一戳就破,届时空气里会有纸屑飞扬,或者铁锈猩红,不失浪漫。
雨水来不及在玻璃窗上安营扎寨便向地面汇成新的江河湖海水循环。它们一滴滴撞击到玻璃上,奏响某种沉闷单调的打击乐器,苍白的薄薄纸片上倒映出落得很低的音符,中心向下坠,而影子向周围化开,深浅不一的不规则形状,像烟圈。阿帕基把手里的烟碾熄了,乔鲁诺的房间没有烟灰缸,对方距离他有两米,他鞭长莫及,因此阿帕基把烟碾熄在手心里。
对方把白色的纱窗帘拉上了,昏暗的空间内只余有一条缝隙,清冷而暧昧的天光冲破层层雨幕投影在房间里,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线,酷似电影胶卷滚了一路自我陶醉地讲了一路不知所以的剧情,随后延伸到阿帕基的脚下,再往上一些就会割伤脚踝。他沿着邀请般的故事线步步逼近,直至他们的距离只有五丝厚度的苍白诗篇。那样很好,因为阿帕基心脏里有一只鼓胀的气球不上不下,也薄得仅有五丝厚度一戳就破,无论是五官轮廓还是光线都变得模糊而沉默的当下,没有什么可以戳破它。
但乔鲁诺心眼很坏,阿帕基也早有预料。对方把手移动到窗帘缝隙的侧旁,走漏的光线经过对方凸起的手骨和冷白的皮肤后被磨得锐利,零点五秒后阿帕基能听到心里气球爆炸的声音,看到红色的残缺碎屑撒了满地的情景,有受到庆贺祝福的错觉。这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敦促他去吻对面的少年,距离自己只有一层空气,隔着一块欲盖弥彰的薄膜的那个少年。
那双惊心动魄的绿色眼睛无时不刻在挑衅,问他敢不敢,而那或许又是阿帕基自己的过度解读,谁知道呢?
手顺着肩膀往后方下滑,从巴别塔上沿着螺旋阶梯走下来,经过上臂,手肘,腕骨,抵达手背。他把手掌张开,掌心贴着青色血管,指间交错。神秘昏暗的环境具有极佳的催眠效果,至少阿帕基感到迷惑,不知所措,又很确信自己现在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把乔鲁诺的白衬衫脱了。脑海里有此起彼伏的蝉鸣,现在是夏天,所以应该脱衣服,奏哀乐,在雨天贴着发寒的玻璃纠缠欢愉,抽出时间来呼吸,其余时间用来交换呼吸。
他揽过对方的腰肢,乔鲁诺配合他的动作,手臂锁住他的颈部。他们紧挨一道惨白的光,把彼此的遮蔽全部扯下来。
光是暗青色的,打在人的身上会让阿帕基或多或少联想到淤青——是一种自然主义的直白描述,不含任何香艳情欲或暴力的色彩。他能坦承这色彩远胜过世间所有色彩,但也不过是种色彩。
雨从上边滑落到地底,他从河的这头漂泊到那里,漫无目的,谈不上绝望,也没有期许和愿景,只是漂。信天翁把尸体吃得只剩白骨森森,河水带走污浊,带走温度,带走从树上滚落至河岸的果实,带不走光。实际上谁也带不走河面上粼粼波光,它们坠在潺潺山涧,泉眼溪流,只是坠,远不及折堕,故而沉不到川底,仅仅是留一个虚假的影子。
阿帕基爱的可能是个有温度的幻觉。乔鲁诺染着春天的青草气息,一靠近,手指就缠上和煦的风,一接吻,光斑就舞蹈于房间里最阴暗的角落。但他从没有实感,手掌包裹着对方背后的肩胛骨的时候,舌尖入侵对方口腔的时候,对方的眼睫扫过他的颧骨引起瘙痒的时候,阿帕基都觉得自己环抱着一簇没有实体的光而已。
幻觉闭着眼,找到阿帕基散落下来的长发,轻轻往他的耳后拢。这一方空间的安静空气开始随着这个暧昧的小动作变得震耳发聩,逼真到耳鸣的亲吻声响被无限放大。
乔鲁诺缠到了他身上,腿夹着他的腰,低头吻他,紫色的唇膏印子沾在对方的下颚,脸上,颈侧以及锁骨,到处都是。阿帕基的手离开对方的手背,沿着脊椎的曲线,可以摸到一节节的骨骼,是巴别塔的阶梯,把他从云端的天堂接下来。
阿帕基不怎么信教的,虽说很长一段时间他试图从圣母那里获得原谅与救赎。教堂雕像和圣水,神父以及虔诚信徒,他只在梦里见过模糊几面,一醒来具体的故事剧情已经是支离破碎的琉璃,他不想去,也很难再拼凑回原形。
光斑落到他瞳仁里去了,阿帕基顺从于牵引诱导,把温柔而灼热的幻觉箍进怀里。他将手指逐渐深入对方体内,一寸寸摩挲过湿润的内壁。他的行动不紧不慢,以便自由掌握对方的呼吸频率和呻吟,按自己喜好来播放。
他循循善诱地唤过乔鲁诺的名讳,几秒之后得到模糊的回应以及隐忍的闷哼。雨还在下,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他们还是在那道惨白寒冷的光的左侧热火朝天。乔鲁诺的薄红指尖搭在阿帕基的锁骨,稍许发凉地战栗。
他送入第三根手指大肆扩张,金发少年不受抑制的喘息在晦暗的房间里混着降水的白噪声驱散不开,催眠那般引起阿帕基脑海里的阵阵雷鸣。他抓着窗帘的手被对方锢着腕骨,那一点力道构不成任何威胁,散落的发梢撩拨过的瘙痒仅仅会让他变本加厉地啃噬乔鲁诺暴露的肌肤,密密麻麻地打标记。
阿帕基收回手,小猫僵硬的脊背因此举而明显瑟缩。他不打招呼长驱直入,乔鲁诺四肢发软勉强还能挂在他身上,汗液和津液都沾到了他的耳畔。阿帕基揽着对方的腰,耐着性子在乔鲁诺体内翻云覆雨,雾气氤氲间,对方带着浓重鼻音的破碎抱怨和断断续续的请求被一次次撞击打落,堵在胸腔闷痛。
阿帕基能感觉到少年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的肩胛骨附近抽搐,在潮湿的皮肤表面轻轻摩擦,悸动和触感沿着纹理和血液,延绵不绝的河川似的,流动到心室里。那里很早就决堤过,偌大的缺口处阿帕基不曾想过填补,他思来想去也不知能用什么填补。
乔鲁诺低着头蹙着眉,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一点一点散逸,阿帕基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懂,于是去堵对方的唇。头发胡乱绞缠,鼓膜都能听到脉搏,他潜意识顺应身体本能的召唤,肆无忌惮地射入对方体内去,与此同时,乔鲁诺咬着下唇短促地失声呜咽,险些从他身上滑下去。
阿帕基猜现在窗玻璃都是烫的,即便雨势前所未有的猛烈。
可能是太苍白了,无论是命运也好,意志也好,无法定义的错觉也好,肢体纯粹的冲动也好。他们贴合着平复呼吸,阿帕基毫不费劲地搂着一个轻飘飘的幻觉,或者说一个梦。他可以用上不少华而不实的词藻去精心修饰,而乔鲁诺并不需要。
“阿帕基,说说看。”隔了大约十分钟,身上挂着的人开口了,声音几乎是从天空顶上穿过云端坠下来的,“你有多喜欢我?”
这是什么孩子气的问题?阿帕基嗤笑一声,坦承说:“不只是喜欢,我爱你。”
他还不是百分百确定,只是百分之九十而已,他不准小鬼太过得意。如果对方能乖顺地闭嘴,他可以放低自尊慢慢地说,一条一条捋顺。
阿帕基遇到过太多劫数,而偏偏乔鲁诺是他遇上的最好的命运,改写他一生的憾事,包揽他全部的心事,占领他余下的琐事,除了少年以外他不再有其他要事。
“真的?”乔鲁诺看着他,那双剪水碧眼把他围困,双手捧在他的颊侧,命运柔声而令人窒息地答道,“我也爱你。”
阿帕基睁开眼,从巴士的后座上缓缓起身。终点站早就到了,后车门开启着像是等了很久,他把手放进口袋里,从那里走下去,走到黑白的街道上。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