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几岁了吗?”
“我未成年。”
“滚下去。”
阿帕基压低的声音被超市略显吵闹的环境掩过。他停了下来,一息尚存的理智阻止他把面前的购物车踢翻。他刚刚做出的善心大发的决定被一个差两天仍未满十四岁的小鬼头及时擦除,而这要怪就怪乔鲁诺自己不好。
罪魁祸首正窝在购物车里,飞速拉长的骨骼枝节令乔鲁诺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挤到那个可供小朋友坐的位置上,随着身体同步膨胀的脸皮厚度使得对方能不知廉耻地盘在购物车里让刚下班要买日用品回家的阿帕基推着对方走。
买个屁的蛋糕,他火冒三丈地咒骂,所有恶毒的句子全部倾倒进去又从购物车铁丝间的格口悉数溜走,伤不到小鬼分毫。
买个屁,阿帕基在心里复述一遍,决定破罐破摔到前方的烟酒柜台接受洗礼,并且让乔鲁诺见鬼的生日就这样和普通平凡的日子一样草率过去,就和阿帕基一样的待遇——
然后乔鲁诺拽着甜品货架的一根杠杆像够到了救命稻草死不松手。作为人民公仆阿帕基力道很大,所以他可以一使劲就把整个货架给拉倒,形成格外壮观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之后还要道歉赔偿,说不定还能登上报纸头条:令人震惊!下班休息的警察在超市购物引发骚乱!
阿帕基绝对受不了这个,于是他住手了。他慢慢把购物车连同里头年轻的嗜糖晚期患者一起往前推,一边盯着对方不断从货架上捞布丁和甜点的手盯到能穿洞,一边心疼自己前几天刚到账的工资。
要说到他给对方过的第一个生日,阿帕基可是把肠子都悔青了。那会儿乔鲁诺很少开口说话,有时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或者电视。差不多在对方习惯造访他家并且时间越待越久之后,阿帕基重新滥用职权翻出对方的档案,手指一划找到小鬼的生日。
阿帕基不会去思考“怎么过”,只决定过不过。他翻到日历,那会是个周末,对方可能会待在自己家里,更可能会默不作声地找上门来。阿帕基知道对方不会主动提任何要求,他也没必要为此费心,双休日他不必调休,可以轻轻松松地过。
话虽如此,真实的情况是阿帕基那天是头一次找到乔鲁诺家去,在小家伙鬼鬼祟祟出门的时候快速牵过对方的手,同时还要注意不能用力过猛。他在心底啐了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形迹可疑的人贩子,如果小鬼由于害怕而犹疑,那么很快阿帕基就会被对面街道上的正义青年义正严辞有理有据地拦下来。他空着的手摸了摸口袋,证件不在身边。
稀奇古怪的突发状况只存在于臆想。他没头没脑地问乔鲁诺想玩什么,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和想吃的东西,对方思考了一阵之后抬头说想去看电影。
这倒是阿帕基求之不得的。他不算电影的狂热爱好者,但影院终究是安静的,即使是在那里抱着爆米花和可乐坐上一整个白天面对烂俗的爱情喜剧片他都绝无怨言。
于是他们当真连看了三场电影,期间几乎一句对话都没有产生。阿帕基坐到后背和臀部血液不畅,起身都觉得两腿发软,于是他拉着乔鲁诺的手往上提,借着电影缓慢上行的演职员表的光找台阶。
晚饭时间,他顺应习惯到了平时常去的餐厅里用餐,在乔鲁诺吃到第三个布丁时悄悄打包了一块蛋糕。阿帕基不怎么吃蛋糕,尽管他不讨厌蛋糕和甜食这一类,但也没有什么瘾。
差不多到了夜里九点,他第一次把小鬼送回家。屋里灯暗着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在,于是阿帕基有点庆幸自己花费这一整天陪一个交集尚浅的孩子过了生日——职责范围之外的,没有酬劳的,他感觉自己更近似志愿者。
阿帕基把蛋糕塞到了对方手里,道了别之后往回走。他不想听小鬼道谢,听的次数太多,这些简短的怯生生的音节正组成一个个环,一条锁链,害他束手束脚。
他没有听见,但他知道乔鲁诺一定说了,小鬼还是很懂礼貌,虽然察言观色的模样真的不讨人喜欢就是了。
实事求是,那会儿的乔鲁诺格外乖巧听话,真不知是不是阿帕基哪一步做错了才把对方给惯成了这副尊容。对了,他痛心疾首一拍大腿,是自己给惯的,怨不得任何人。
购物车里塞满了能吃到蛀牙的甜食,乔鲁诺正站在里面往高处的货架继续搜索。阿帕基想象自己在这当口猛然把购物车往前一推,小鬼能摔个四脚朝天,膝盖说不定也能碰出淤青来,相当解气的想象,除去事后被对方拽着衣袖抱怨还举着药膏要求周到护理服务的话,能让阿帕基心情好不少。
结果是一直到了蛋糕柜台这个行动依然未能完全落实,阿帕基只是扯了一下乔鲁诺脑袋后边那根晃来晃去很是惹眼的发辫要求对方好好坐下来,毕竟正在蹿个头的初中生还跟个六岁小孩一样蹲在购物车里已经足够可耻,还站着实在是太扰民,太不像话了。
娘的,阿帕基唐突一拳头砸上自己的额头,真希望时光倒流能把以前那个胆小安分又懂事的小孩子带回来,他可以拿一个月的工资换,或者两个月也未尝不可。
乔鲁诺终于从装满了甜食的购物车里跳出来,隔着玻璃橱柜对着当日剩下的几款蛋糕进行时间过长的注目礼。阿帕基对余额已然不抱期待,只想趁这个机会去别处取两包烟两瓶酒消消愁。
但是这个未成年恐怕会对他的慢性自杀行为进行一番无意义的批判,阿帕基腹诽,乔鲁诺应该认真研究一下阿帕基慢性自杀的源头到底是在谁的身上。
到了结账的时候,乔鲁诺拿着蛋糕跟在阿帕基身后,在阿帕基伸手要接过去的时候,对方后撤小半步摇了摇头。
阿帕基的眼睛里清楚地写上了“你该不是想在警察面前偷蛋糕吧”,随后更清楚地倒映了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叠现金。阿帕基从来没教过对方偷窃,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会纵容未成年打工,还是说这钱是乔鲁诺在那个看起来抠门又狠毒的继父手里挖出的?
他狐疑地盯着乔鲁诺,乔鲁诺只是把蛋糕举到他面前。
“给你补过一个吧,阿帕基,生日快乐。”
的确,阿帕基的生日大约在半个月前,在日常的任务和加班以及对方的考前补课中不着痕迹地过了。他本身并不在乎细枝末节,生日这样的日子不值一提,而且关键是他不怎么喜欢吃蛋糕。
于是小鬼气定神闲地补充:“提拉米苏不会太甜的。”
这更讨厌了,被比自己小了快两轮的初中生看穿想法,说明阿帕基非常不适合当卧底。他接过蛋糕,没有道谢,没什么好道谢的,小鬼可欠了他不少东西,一个蛋糕连百分之零点一的偿还都不到。
“看什么,你也要吃?”
“嗯。”
“你烦死了。”
“喔,抱歉。”
嘴上这么说,乔鲁诺提着蛋糕步履欢快,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阿帕基拎起其他的袋子跟在对方身后,琢磨起蛋糕糊脸的大计来。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