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基放了一个月的长假,在公寓角落里收拾不知何时安置的杂物,长期闷在住所让他几乎要长出灰褐色蘑菇来。他把衣服晾到阳台外的同时也在考量把自己一起搁在太阳底下曝晒的可行性,直到朋友致电请求他趁着假期帮忙。
“很轻松,而且有钱拿。”电话那头如是声明,有气无力得仿佛被人重重打过腹部气若游丝躺在床上写临终遗言,因此阿帕基皱起眉头思索,试图在轻松一词上打问号。
罢了,但去无妨,反正他也不打算继续整理犄角旮旯里新发现的发霉的旧东西,驱虫和垃圾分类。临时工作的地点在赌马中心的电话旁,工作内容就只是接电话答疑,替客户下注,所有的答案在工作手册上都能找得到,其他的事项不在阿帕基的管理范畴之内。每天会接到的电话并不多,保持通话记录更新和较短的通话时间,确保效率,如此一来他便有大把空闲翻看书籍报纸,或者打游戏。
薪资是按日结的,下班后他通常会选择去自己喜欢的饭店里消费,偶尔在回程路上再买两瓶啤酒作为夜里的消遣,说实话,阿帕基对此相当满意。他不会把接线工作作为长期的理想岗位,不过靠它来平衡中和假期里的颓废和忙碌再合适不过了。
而好景不长,近几日的通话记录上出现了一位奇怪的常客,每当对方接通电话,阿帕基都有强烈欲望在那条通话记录旁边标注骚扰电话,建议加入黑名单。
心中有公德的人是不会轻易将烟酒成瘾药物卖给未成年,就好比阿帕基没可能允许小孩子下注赌马是一回事。他笃信自己不只是在帮助对方没有发育完全的心智,也制止了一笔又一笔无谓的钱财挥霍。
电话那头的年轻声音第三次向他说明自己是在替父亲下注,耐心又诚恳,而阿帕基思前想后,想不明白区区一个三分钟不到用以下注的电话有什么交给其他人的必要,还非得是未成年来拨打,语气平板地拒绝后挂断。
事情并没有就这样收尾。第二天上午,阿帕基照旧接到了年轻人的电话,对方再三强调真正的下注者另有他人,又埋怨称由于他过分刻板较真导致对方昨夜被父亲骂了一顿。
“活该。”他说,“到了法定年龄再打过来。”
语毕他果断按下挂断,以免为了一个不识时务纠缠不清的家伙导致电话占线。而对方不依不饶,继续拨通电话,阿帕基看见眼熟的来电显示意图置之不理,然而电话铃声比他更懂得忍耐,于是他气恼地接起电话。
“小鬼,你听过西西弗斯的故事吧?”
“喔。”未成年轻松地说,话里甚至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被诸神惩罚去推巨石上山顶的那一位。”
“你现在的行为就和他的差不多。”
“先生,你太片面了。”年轻的声音又笑了,嘲笑捉弄的成分比幽默要多出一半,“你如何确定西西弗斯不是乐在其中?”
确凿无疑的挑衅。阿帕基一甩手挂断了电话,巨响在室内回荡。也许这一记震动顺着电话线震断了对面的手腕,下午他没有再收到来自对方的骚扰,在每通电话间他写下赌注金额和内容,通话时长在一分钟内,警惕来电显示又偷偷打开友人藏在抽屉深处的游戏机。
连死神都胆敢绑架的西西弗斯当然不畏他,在阿帕基正常工作时间内。临时电话接线员想花点功夫教育对方什么叫做“自知之明”,奈何对方坚持找他下注,下注不成便找到其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来浪费人生。中学的暑假还没结束吗?为什么小朋友闲到开始尝试博彩?他没好气地提出与其厚颜无耻的叨扰不如去找份适合的兼职,而对方停顿一下,竟说:“我不喜欢工作。”
阿帕基深吸一口气:“而我不喜欢工作被骚扰。”
说罢挂断电话,记录时间一分半,内容是骚扰——他划掉备注,改为模棱两可的客户咨询,阿帕基才没有心情同检查册子的工作人员解释骚扰是什么。
如此状态一直维持到他的朋友回来,他将重返自己原本的工作。赌马中心的最后一日,年轻人也照旧致电,他亦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之后会离开。让那位遗下苦差事给他的朋友好好体会他一个月以来的苦恼,阿帕基在电话记录册的边缘鬼画符,对年轻人打探隐私的问句或没头没脑的答话敷衍搪塞,对方并没有发现异常,唯一的不同是这次是对方先挂断了电话。
“明天再跟你说。”
哪里还有明天?他嘀咕,随口道别,又在心中补充,他才不要日复一日的蚂蚁咬皮肤似的烦恼。
阿帕基不了解电话记录里的那位常客,尽管他知道对方下注会下给哪一匹马,也发现他已经能把那串电话号码一字不差地背出,但终有一日看见来电显示,他会由于太久没有见过而记不起那些数字,迟疑两秒就按挂断罢了。
阿帕基整理最后一点杂物,该扔的扔,该保留的放进洗手池清洗。门铃响了,他擦干手去拧门把,门外是个陌生的金发少年,他感觉不祥,莫名其妙的预感从脚踝往腰椎爬往脊髓钻捉住神经,当他蹙眉,不太友善地询问对方是哪位有何种目的,年轻人开口,声音与听筒里的质感天差地别而他依旧认得出,半秒就足够认出。
他“砰”地关上门。
“别害羞,阿帕基,开门吧。”
“害你妈的羞。”
该死,绝对是因为他刷新了友人游戏机的纪录,怀恨在心的家伙接到少年的电话之后什么信息都一五一十地透露。
“昨天的事情还没说完。”
“那你就在门口说吧,说完快滚。”
他倚着门答,在猫眼处冲着对方泰然自若的神情发怒,对方伸手来堵住窥探的口子;与此同时阿帕基质疑,相比少年水滴石穿的结局成就,他徒劳无用的挣扎更像是西西弗斯的行为。每次临近终点,他被不可抗力钳制,别无选择同对方面面相觑,好比他还是会开门去确认沉默了大半分钟的室外那位少年是不是已经不存在。
“西西弗斯的巨石从陡山上滚落,会变成流星的。”
“谁教你的?西西弗斯去的是地下冥界。”阿帕基递出去两个垃圾袋,“扔掉,顺便把你自己也扔掉。”
金发少年听话地接过,对他笑笑:“阿帕基,如果我说我们在比冥界还要地下的地方,你信吗?”
阿帕基关上门也没用,他知道对方还会再来,直到敲开这扇形同虚设的阻碍,跨过门槛,诚然,他已身处比冥界还要地下的地方,欲徒然地推开一生。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