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如意惯了,潜意识会使人陷入逆来顺受的泥淖,以致于救命稻草明目张胆地晃到了眼前也容易被当事人忽视。有一天,阿帕基忽然抓到了“逆来顺受”这个显然不该属于自己的词,理直气壮地溜进教父的办公室里开始收拾自己的歪脑筋。
房间内没有其他人,他没有必要鬼鬼祟祟像个贼。今天下午他的手机震了好几下,待到他有空闲去确认,发现是自己顶头上司患上暂时性失明。阿帕基第一个反应是这对于黄金体验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无需小题大做,接着想到也许是小鬼嫌弃这能力没有办法麻醉消除痛觉故不愿意使用甚至意图趁机休病假,再然后他翻到另一条先前未读的信息,显示他上个月在自己不喜欢的甜品店里消费了多少里拉获得了多少积分。
过往种种积怨顺理成章成为他在这里寻宝外加卷铺盖逃走的动力。他的老板比他有钱得多,保守估计每个季度都抽出三十万拿去买甜品,光是那些以及以后糖尿病医疗费省下来就够阿帕基跑到离那不勒斯最远的一个角落去消磨大半辈子,然而对方年纪轻轻为人也小气得要命。说不准是这样的念头被识穿,乔鲁诺二十四小时都能找到千奇百怪的理由苛扣工资奖金,不给他任何机会实施逃跑计划,一旦阿帕基忍无可忍要同对方你死我亡,就会被塞一手任务清单,待到他一一完成早就没了脾气。
他有时会认真思考自己如果哪次出了意外直接痛快死在外面是不是能称得上善终。
运气站到他身边就时常愁云惨淡,他翻遍了抽屉没有找到用得上的东西,倍感无趣。阿帕基想到过某一日离开那不勒斯,换了地址和通信号码,过去的旧痕被耐心地悉数抹净,也许他就自由了,遗憾的是黄金体验断然不会遂了他的愿。
他皱起眉头生闷气: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麻烦的能力,又会落到那么麻烦的家伙手里。阿帕基坐到沙发上陷进去,随即悲哀地感到逆来顺受的泥淖仍在,无情一口吞掉他半边理智,他不可控地开始想暂时性失明是何种原因导致,是什么人干的。
唯一不需要去思考的是乔鲁诺为什么没有合理利用替身能力解除这个简单困境——这个困境只属于阿帕基自己,而不是对方的。长期以来他们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势均力敌的区间内,阿帕基必须接受身份差异所致的无条件服从,而与此同时他回敬乔鲁诺以工作需求之外的冷淡。例如眼下的情境,即使知道对方的状况他也可以选择不去看望,就那样把不可理喻的小鬼晾两天,随对方事后是气恼或失望。
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因为发现房间变暗了,天黑了,他待得太晚了,更糟的是他一下子回忆不起来以往入了夜倦意造访前他自己都在干什么消遣。阿帕基坐回去又起身离开,轻轻掩上门,快步走到街上去,茫然地思考替身使者如果失明替身能不能代为效劳。
大概不能?鬼知道到底能不能。他心情复杂地推开公寓房门,不清楚对方的恢复期大约持续多久。玄关地面有一枚白色花瓣,很小,幽暗未着灯的室内几乎被他忽略,阿帕基弯腰拾起它,藏进口袋,径直朝卧室走,门缝底有昏黄的光溢出让他想起小鬼意外地有些怕黑。
那失明岂不是很烦恼?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掀开被子一角,小声问,尽可能温和,算作对病人的礼貌,“暂时性失明对替身没有影响?”
“替身看不见。”乔鲁诺闭着眼答,“我从医院凭感觉走过来的,打电话跟他们说了我在你这里。”
那真是乱来,要是路上遇到个仇人,完全就是灾难。可能是看不见对方的眼睛的缘故,阿帕基没有太大压力,想了一会儿,问:
“你能不能不要把甜品消费算在我头上了?”
“可是我用你的名字和工资卡开的会员。”对方无辜道。
“……你自己再开一个。”
“你这张积分多。”
所以即便他逃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甜品账单也还是能准确命中他,他绝望地叹口气,手腕被对方抓住。阿帕基沉默片刻,揉揉少年的一头金发:“眼睛痛吗?”
乔鲁诺点点头,他的指腹若有似无滑过眼睑。
“跟学校请过假了吗?”
“嗯。”
“我知道了。这里借给你休息几天。”
他答应得格外干脆,于是病患得寸进尺地摸到他的腰缩减距离,隔着衣服能感觉到手指是透着凉意的。
“那你能借我抱着睡吗?”
“为什么?”
“我睡不着。”
“我陪睡一晚上是很贵的。”
阿帕基说着,顺从对方的力道躺下来,看见自己的影子笼罩在对方身上。乔鲁诺把自己整个人埋到他怀里,牛奶冰沙一样的声音在阿帕基的胸腔来回碰撞出火星,使得没有降解完的酒精安静燃烧。
“多少?”
“大概三十万。”
“成交。”
乔鲁诺伸手找到他的脸,手指移动到颈后,凑上来寻他的唇,指出如果不吻上十天半个月,三十万着实划不来。阿帕基低低地笑,问说难道自己不值这个价,少年也笑,温暖甘甜的鼻息落在他的嘴角缠绵,他顺势去吻对方的眼睛。
现在他记起来以往入了夜他都在做什么。阿帕基每个星期会收到一到两次外送的甜点,提到手里没什么份量,被他火冒三丈地往学校栏杆另一侧的少年脸上糊;又或者,对方会略施小计离校出走,擅自闯入他的住所,头发上还沾着很小的白色花瓣,不等他有机会质问对方是不是又要折他的寿就爬到他身上问他要不要吃披萨,嘴角还有一点奶油芝士的香气陷阱,悠悠然等着阿帕基上钩。
有时他们忘记关电视就在沙发上迷糊睡着,有时就同今日没两样,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做些亲昵的动作等天亮。更多时候,阿帕基不记得想瓜分教父不露人眼的薪金,不记得想逃亡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更不记得想用对方的名字和卡号注册一张新的甜品店会员卡。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