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基取消了早上的闹铃,他不再需要了。现在开始每日清晨雷打不动会有一团毛球从衣柜的顶上往他床上降落。毛球又小又轻,但是经过重力加速度的强化也成了一枚发动战争的重磅炮弹,坠入阿帕基的梦境里把一切美好的事物摧毁殆尽。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掀开被子爬起来一气呵成,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拖鞋只能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往垂在床边的一半被子将信将疑地踢一脚,踢出一只猫和被床脚磕得痛不欲生的脚趾。
阿帕基没有养猫。小时候他有过一只雪白的蓝眼睛的猫,安静而精明,半夜会溜出家门,第二天早上在他房间门口放上一只被咬破了喉咙的老鼠,洋洋得意并且极其端正地坐在一旁等待夸奖。阿帕基更喜欢狗,但也不讨厌聪敏又沉稳的猫,再者,谁会拒绝一只毛茸茸的可爱生物的示好?遗憾的是这只猫他只拥有了约莫两年,一个晴朗干燥的夜晚,他还没有想过如何命名的猫悄然消失在小巷里。他不是没想过要不要试试找找它,但是如何找?阿帕基连应该如何唤它也不知道,况且巷子的气味和颜色令人不适,于是他窝在房间里兀自难过了好一阵。
后来他没有再养过任何宠物,秉持着人应该先养好自己的基本理念,强烈反对室友随意捡猫回家的不负责的行为,大喊“有猫没我,有我没猫”。他们还是二十岁未经社会毒打的青年,故叛逆期的痕迹还没有彻底褪去,室友晚上回到家时,手里抱着一只只有巴掌那么大,看起来刚刚断奶的瘦小的猫。阿帕基感觉不到意外,也没有勒令同伴把小动物丢出去,只是告诫室友必须对猫负责,各项开支和动物排泄问题休想偶尔由他代为处理。
室友给猫检查身体情况,顺便夸张地赞叹这只混迹在罗马斗兽场附近的好斗野猫在草丛里扑到了蝴蝶。看起来也就两个月左右的猫被放下来后也不认生,自说自话地循着香味找到桌子上的披萨盒,仰着脑袋看看阿帕基,又看看披萨。他心想,这只猫没有白色皮毛也不是蓝眼睛,尾巴只有人的食指那么长,目中无人只管吃的,于是很轻地踢了猫一脚。
猫享用了一小块玛格丽特披萨,很小一块,猫也费劲地吃了很久。阿帕基和室友边吃边围观,并就幼猫的肠胃到底能不能消化番茄罗勒草还有面饼进行肤浅讨论。室友擦擦嘴,突然问:“那么这只猫要叫什么名字好呢?”
“凯撒。”
“屋大维。”
“尼禄。”
他们忘记查看猫的性别,在一张沾了食物残渣的白纸上写了一堆徒有霸气而没有人情味的罗马皇帝人名,像在历史考试前温习课本内容的学生。室友将纸张撕开揉成一个个团,往空地上扔,猫追过去,茫然地看着这几个四散开来的小纸团,挑出一个当宝贝叼在嘴里藏进了沙发底。
于是乔鲁诺有了名字。这不是某位帝国暴君的名讳,只是在写到最后几个,克劳狄乌斯和提图斯时,阿帕基意识到给学生公寓里添一名横行霸道的君主是对自身无益的,因此草草又添上几笔。而事实证明,没有皇帝的名字照样能行皇帝之事,猫就是有这种叫人难以置信的天分。
一个月后,他终于确定了。阿帕基用之前乔鲁诺刚进家门的照片和现在对比,终于悲哀地承认家里猫没了多了头猪的现状。他垒起自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买来的猫罐头认真思考人生,乔鲁诺把他的大腿当私人浴室慢条斯理地洗漱,阿帕基想起同班的女生提到猫进入到两月大小时是生长缓慢期,故他心想那就像人类小孩的成长期一样,需要多吃点。
他盯着把猫粮咬得喀拉喀拉响的乔鲁诺,觉得也许可以尝试买两个猫罐头作为营养补充,免得对方半夜钻他被窝里不停喊饿,阿帕基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不能去室友的房间里喊饿,他故意关了房门,然而十二点过后,凄惨可怜的猫叫和磨爪声紧贴房门,室友在隔壁不耐烦地喊他把猫放进去,他举着扫把跑到隔壁隔着被子狠狠揍了猫主人一顿时,乔鲁诺趁虚而入钻到床底,仗着小巧灵活怎么赶也不出来。
祖宗求你了,阿帕基往对方的食盆里倒了一整罐猫食,然而并没有什么积极作用,乔鲁诺半夜照样抓门,哀嚎,吵得人睡不着觉,第二天醒来他去查看猫的饮食情况,发现食盆里的口粮还有不少。
经过几日观察,他绝望地发现乔鲁诺吃饭居然需要人陪着。他蹲在一旁骂骂咧咧,猫吃上两口就要跑过来蹭两圈打呼噜,十分钟能吃完的饭愣是被小家伙吃了半个多小时,阿帕基站起身时感觉自己的腿算是彻底废了,并且距离饿死也不是太远了。算了,熬过生长缓慢期就行了,可他现在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生长缓慢期的存在,腿上堆着一个精力旺盛沉甸甸的橘黄色肉球,每天早上往他床上狂轰滥炸害他心脏病发命不久矣,阿帕基怀疑自己对猫善良的行为近似自杀。
他开始在课少的日子里把猫带出去遛弯以消耗小家伙的活力,意外的是乔鲁诺很乐意。阿帕基找了一条最小的遛狗绳还得多打一个结,勉强算是这还是一只猫而不是一头猪的证据。接着在某一天,这只长胖了两圈的猫趁他不备钻进草丛,阿帕基一时没有拉住绳子,猫和绳子一起消失了。
阿帕基有些急了,他想起小时候寻找那只蓝眼睛的白猫的日子,在巷子里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掀开垃圾桶盖,怅然若失不知该从何找起。他急促地在草丛里翻找,找到了蝴蝶没找到猫,然后又绕了公园一圈。他暗自跺了跺脚,尝试唤猫的名字。
“乔鲁诺?”
阿帕基打心底里觉得这种行为很愚蠢,他的心态早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小孩子,与此同时他也恨重蹈覆辙,因此不服气地在地面上寻找那条遛狗绳。他的运气不算太差,树的后边露出半截绳子,他快步过去拾起来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听到了熟悉的猫叫。
熟悉?他心里暗暗好笑,这倒是挺奇怪的,猫叫实际上听起来都大同小异吧。
“刚才叫你呢,乔鲁诺,你是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阿帕基握着绳子来到树下,室友的猫正盯着一片细长叶子,然后一口咬住。正拿着那片叶子晃来晃去的金发少年听见声音抬起头见到他,疑惑地问:“早上好,先生,您是在叫我吗?”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