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身的理由(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1-10-16


第一个骗子出现之前,互联网也曾是单纯的,犹似个痴情姑娘会说些真心实意的傻话,像什么,爱人分开之后相处依旧,那么说明二人未曾相爱;有的网友会站出来反对,选项二显示“爱意从没有改变”,选项三显示“爱意已经消失”。几波人于一篇有没有正解都无意义的心灵鸡汤底下争论不休,仅凭单薄的经历不足以去挑出一个自以为确凿的答案,也没有空当让乔鲁诺再杜撰出一个选项四,不过年轻人集中注意力思虑片刻,最终结论是它们都有失偏颇。

医院的窗户框定一个没有星星细雨浸润的夜晚,拾起几处无关紧要的细节后没处泊岸的双眼开始失焦,五秒之后消毒水气味和医护人员的脚步声,瞳孔停止消极怠工,年轻人留意到输液瓶里只剩下寥寥无多的透明药水,匀速流入体内缝缝补补。乔鲁诺没有带伞,坐在对面空位拿着一份报纸的朋友亦然。古老的纸媒“哗啦”一声仿佛无病而呻,友人为他念了一小段无趣的新闻,他心不在焉地听:一栋上了年纪的老屋坐落在乔鲁诺喜欢光顾的甜品店的隔壁,即将接受拨款修缮,迎接新的明天。

绝对是什么骗局,乔鲁诺被低血糖害得头昏昏,难免无端地专断独行妄下结论。年轻人被困于输液室的近两个小时里,他认为应该来的人没有来,如若他向友人提出相关的抱怨,势必会引起困惑。除了他没有人会认为那人应当抑或有义务在场奉陪,毕竟对方与他关联谈不上多么密切,甚至也不再剑拔弩张,恰似浸润夜幕的雨丝,抵挡不住日出以后的曝晒,如此暮去朝来往复间,花开花落司空见惯,慢慢遍寻不得踪迹。他不知如何命名彼此乏善可陈的草率关系,现如今究竟算不算有牵连,也不甚了然。

年轻人在两个多月前同阿帕基结束了关系,但他仍旧无法确定切分的神经会不会偷偷摸摸藕断丝连,在他目光不及的犄角旮旯里重新搭上线。这段仓促的交往起始与终末均由乔鲁诺发起,对方也意外的顺从于他的决定,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因此年轻人始料未及,茫然望着对方离开时没有带上的门,流动的空气煽风点火逼得他隐隐气恼起来。

阿帕基话向来不多,更多时间里是乔鲁诺摘掉对方的耳机说些有的没的,争夺无果之后高他大半个头的男人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抓住他的辫子同他闹。半晌,年轻人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要说什么,被对方解下的发绳回到他手中,他问对方要不要也扎一根辫子。

阿帕基头发很长,银色的帘幕被束成一条干净的马尾会便于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勒对方的五官,他尤其喜欢以指腹摩挲鼻梁。起初男人还会象征性地挣扎数个回合,短短两周内作为战俘被他惺惺作态地掐着脖颈宣誓主权,敷衍地口头签订了不平等条约算是丢却尊严。

有时候对方会借住他家一晚,有时候则是他找到借口顺利叩开对方家门,于是难免会有些可疑的小物件遗落在彼此的住所,蛛丝马迹引起他人的猜测和打趣。双方的交际圈略有重合,倘若身边的朋友得知他正与比自己年长的同性交往,乔鲁诺一点也不介意,而阿帕基并不这么想——实际上,关于对方的真实想法,年轻人毫不知情。他只知道对方会小心翼翼地避开旁人视线,会收起公寓里他留下的生活痕迹,会用除已有交往对象以外的理由搪塞家属热情介绍的单身女性。

原本乔鲁诺不介意,地下恋情之于他称不上坎坷不幸倒是足够乐趣,有惊无险的避嫌以及不厌其烦的调侃让他感到自己又扳回一城,自得其乐起来。而当他想要更多,小问题大摇大摆来到凸透镜底下不仅扩大一圈,轮廓清晰细节分明,还在光天化日之下燃烧一角,呛人的青烟缭绕引得他咳嗽连连。对方会和他有争吵,和朋友时期相比要少些温和些,而这使得惯用的沟通手段不再高效,乔鲁诺愈发不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他知道对方过去谈过三两个女人,自己是第一个男生,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是他们的阅历差别所致;也知道对方本性偏向传统保守,答应同他交往已实属匪夷所思。从来是他试探得如履薄冰,对方顾左右而言他的只言片语中刻意走漏的消息供他捕风捉影,过度解读,自我说服。

而平衡就如同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一样,轻易由乔鲁诺打破。无论是勉强的朋友关系还是侥幸的恋爱关系皆是疑窦丛生,令他不禁质疑对方的态度是否认真,目的是否包括捉弄,他以为清楚对方为人,但有没有可能,他靠得太近以至于看不清?

故而一日,争执平息后的余波里,乔鲁诺凝视阿帕基的侧脸,主动缩短距离,轻声问:「如果我是女生,你会不会觉得好一点?」

对方旋即皱起眉扭过头去,以沉默拒绝回答。年轻人没有再咄咄逼人,惯性驱使他若无其事地再次让步,云淡风轻地转移至下一话题。他想起一些社交媒体平台上流传的俗气笑话,既没有笑的欲望也没有分享的企图,下一话题的面目变得太过严肃和沉重,压弯了脊梁挤瘪了肺叶,喘不过气的讯号迟缓地传送给大脑,理智为他详细列出利弊作为权衡得失的依据,然后告诉他,他们不合适。

他们依然会见面,像黑胡椒粉里掺和了两粒盐那般不起眼,不容易碰撞一起也不会影响口味。和平分手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毕竟在一起也没有礼貌通知任何人。乔鲁诺自认没有回避的必要,偶尔说些惹人生疑的话触发对方的气恼算是他雷打不动的娱乐项目之一。他善于演,乐得欣赏对方手足无措逃避的模样,至少前一周确然;而当对方识破他的小小诡计不再过分忌惮,相处模式恢复到最初交恶的朋友关系,再淡化到连交恶也没有之后,年轻人顿觉无趣失落。真没道理,难道他自己比阿帕基更顽固更耿耿于怀?

或许真的有可能,顽固因子潜藏在药水中,顺着输液管源源不断注入体内,在年轻人通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三番五次地阻挠,害他昏昏沉沉折返到家门口,怎么也无法将钥匙送进锁孔。乔鲁诺杵在门口扶着门框,隔了约莫一分钟,发现自己挑错了钥匙;想要控制缺少糖分所致的情绪波动并不容易,他摇摇头只觉目眩耳鸣额头发热,于是当阿帕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年轻人担忧地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到出现幻觉。

我应当去精神科做系统的检查,乔鲁诺想,男人的手伸过来接走钥匙驾轻就熟地打开了门,他记得自己曾去锁匠处备份了公寓的钥匙给阿帕基,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留着。留着也是浪费空间,年轻人又回忆起过去两人在昏暗房间里蒙着被子打游戏的时光,物品栏有限,为了拾取新的物品他们总要选择性舍弃废旧,假使钥匙完成了使命,归宿自然是废纸篓。那双开过门的手调转了方向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再度传来,乔鲁诺有气无力应了声。他有多久没听见对方念他的名字了?

年轻人借着自己弱势,顺从未知的引力感召,一声不吭堪称亲昵地攥紧阿帕基的衣袖,待到对方小心翼翼地将他带到沙发上坐下,想要借口替他倒水脱身时也没有松开手。乔鲁诺心安理得地教男人左右为难,阖起眼睛装作睡着,脑袋倚在对方的肩膀令对方不敢动弹也不再开口。耐心随漫长的十分钟流逝,阿帕基既不会抱起他去卧室躺下休息也不会干脆利落地抽走手臂拒绝接触,僵在原地仿若有温度的大理石雕像,这反倒成为他享受对方的不自在的过程中不可掩盖的瑕疵,乔鲁诺不免不快。

阿帕基到底在想什么?

房间里安静得连盆栽都弯了枝干喘不过气,对方为什么还不为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做解释?私人住所当作公共场所来去自如,乔鲁诺考虑可以按私闯民宅对对方提出上诉,遗憾的是他暂时没有力气义愤填膺地起草诉状,何况对方的罪恶罄竹难书,至少要耗去他三天三夜的人生,年轻人尚未权衡过性价比,只得搁置。

又过去十分钟,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捂热了;大理石雕像幅度极小地活动了麻木的关节,忽然又一次唤起他的名讳,这是第三回了,病患怏怏地计算,极度厌恶现状。心口被对方钉下三枚钢钉挂起照片任人浏览,他仓促经过,不愿细看,解不开的咒痛觉残留,罪魁祸首的施咒人低声问他,抑或好意提醒他:他没有扔掉餐桌中央那个样貌古怪的树脂工艺品。

年轻人在心中作答,他们早前联合捣鼓出来的残次品被他留作镇纸用,虽然餐桌上无纸可镇且树脂的分量不足,但是对方不会费心指出这些漏洞,他也没有义务绞尽脑汁补充说明。他想听对方的声音,可对方不遂人意,后继仍是大段的寂静留白,温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试探过他的额头后,也陷入和其主人同样的沉默中。

四野阒然,此刻他禁不住想松手爽快地放对方离开。其实,在阿帕基卸下防备和排斥后,年轻人曾试着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摆出无所谓的模样重新坦然接近,而事实上这个选择是他迄今为止的生涯中最大的败笔,他不应该这么做的。

旧日的雨滴落屋檐,男人打的伞照例朝乔鲁诺的方向倾斜,他们在甜品店里避一场降温的雨,他转头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那天没有太多闲杂人等,阿帕基与他交谈时不显拘谨,不过也不是他喜欢的状态。雨水刷平了毛毛躁躁的情绪,他坐在窗边的位置,心不在焉举着勺子挖布丁,尝试胡编乱造起有关以后的职业规划开启话题。

对方听完之后许久没有开口,转而看向窗外,乔鲁诺等待对方的评价,中途有车辆浩浩荡荡驶过,溅起街边的污水蒙在玻璃窗上,导致他霎时失去胃口。阿帕基凝视他须臾——应该不会太久,对方从来不会盯着谁看太久——然后轻微点了点头,简短的话失散于雨幕:

「你值得更好的将来。」

荒唐可笑又无聊,他竟用谎言精心编织出一个网作茧自缚,呛得自己答不上半个字;现在看来,对方所言极是。

怎么不是?这样一个不敢坦白关系的人,一个在公共场合畏手畏脚的人,一个只敢在他入睡时说温暖的话的人,一个在他生病时都不会公开探望的人,一个不能大方像以前一样把他抱起来的人,一个不能亲吻额头不会安慰不懂挽留的人,一个残忍告知他早前选择错误白费精力的人,一个把自己的所属物从他的住所清出去速度之快令他反应不及的人——

他恨不得立马揍阿帕基一拳,唯恐一点震动影响眼睛流出眼眶和眼睑也兜不住的泪来。年轻人还是睡着了,第二天在沙发上醒来,身上盖着的是卧房的棉被。阳台外的天很明媚,看不出昨夜有过秋雨绵绵,乔鲁诺起身打算洗漱,瞥见餐桌上有一份打包得严实的包裹。他解开塑料袋的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份楼下他时常光顾的甜品店的巧克力纸杯蛋糕。他想了想,把甜点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出门前转手送给了隔壁邻居。

年轻人花费一周时间思忖未来的事情,这次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非信口开河的胡诌。尽管阿帕基本人的意愿不明,他还是想悄然把对方安置在未来的某个地方,将蓄谋已久的偶遇粉饰成命中注定的安排,他想知道对方会不会乖乖就范,会不会愿意坐下和他好好谈谈,会不会被这无从落地的严肃话题吓得落荒而逃,会不会觉得他如此不可理喻。

如果我是女孩子,那么会怎样?他又忍不住想。

乔鲁诺想要更多的时间琢磨这些疑问的答案,想问阿帕基讨要确凿可信的参考,但是时间不再宽仁地允许。万圣节前夕,他在自己的社交圈子了解到一则全新的鬼故事,他擅自想要安置的那个人不做商量地调动工作,要前往其他城市。

年轻人想不通。阿帕基不热衷于旅行,没有向往的异国,为什么会愿意接受调职?是想要更彻底地回避,还是对他虚伪的未来计划书上了心,当乔鲁诺轻飘飘地说或者可以离开那不勒斯发展,听者有意?抑或是他根本不了解对方?

无论如何,如此一来他们见面的频次会跌至低谷,对方会遇见新的人产生新的关系新的丝线,古旧的蛛网会断开成片地脱落,他亦然。年复一年,对真相的求知欲再掀不起波澜,到他最终得知对方的心情时,是否唯有抱憾,无所谓地喟叹一声,都过去了?

乔鲁诺不喜欢这样。若注定要断,他宁可彼此做到最决绝。他两手空空跑去机场,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里搜索对方的踪迹,一肚子的话在航班电子屏前烟消云散,一腔苦涩徒然抛向星河。他要找的人正立在那里查找航班号,冷光凝结在对方的头发和侧脸犹如一层霜,行李箱内装载他遥不可及的牵挂,即将一路无言地随着那人去任何地方。

年轻人想和对方坐下谈谈,却找不到适合推心置腹的地方,一开口涌出来的全是无关紧要不如不说的小事。他面对阿帕基,迟钝地感受到挫败,软弱得开不了口谈些有用的,近期思虑过度的,有关对方的。距离对方必须前往安检前并没有多少闲暇留给他,他亦无法使这最后的分秒度过得更有意义,熙熙攘攘的人流海浪一般嘈杂拍打,竟也让他知情识趣地避嫌,后撤一步维持在男人的舒适圈。

乔鲁诺大约是再也见不到阿帕基了。对方极少更新的社交网络平台月度上传一次照片供他猜测近况,曾归属于他的肩膀在他乡借给其他漂亮女人遮风挡雨。对方会拥有与普通人别无二致的家庭,小孩,宠物,平安夜前夕会手忙脚乱地备菜,给爱人买甜点。他站在这里沮丧地想着这些与他毫无瓜葛尚未发生的稀松平常,连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要离开,能不能留下来也做不到,谈何断得决绝?

到点了,阿帕基必须去取登机牌了,再也没有什么话能拖着对方的脚步。乔鲁诺心头一酸,发觉自己可能要失礼地落泪,故反应及时地低下头去,眼眶载不动的一部分透明液体直直落地开花。他想抬起头来让体面的道别顺势出口,撞到对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闪烁其词。

这些琐碎的全部没有意义,让他自己都身心俱疲,年轻人愤然地抓住男人的衣领向下扯,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吻上去,作为对方害他丢人现眼的代价。他们先前私下接吻的回目屈指可数,更别提众目睽睽的场合。乔鲁诺想要阿帕基感到难堪推开他,愈快愈好,这样他就能死心,挣脱束缚另觅新欢。可是偏偏对方不让他如愿以偿,僵硬得像一座大理石雕塑,两秒内他松开手慌不择路地逃。

乔鲁诺回到家时浑身冷得发抖,深秋不是他喜欢的季节。他一头扎进浴室,不记得要取换洗衣物,花洒的热水淋至他全身,于是他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再流眼泪了。关于阿帕基的最后一点事物他必须抽出时间来清理,年轻人虬缠着沙发上的抱枕,一会儿想起对方倚靠在这里没有挣扎由他抓着手臂,一会儿大脑放空神游天外。

他们再也不能对话了。即使阿帕基回来探望家人,恐怕也不会联系他,也好,他不想要干瘪的出于礼貌的寒暄。

乔鲁诺独身的理由飞离了他所在的城市,再也成不了他的理由。




认可接纳了自身的忍耐能力后,乔鲁诺学会和旧时的影子共处一室。他不再纠结于删除扔掉与对方有关的细节,不再翻看相册里对方的照片,不再徒然浪费生命在触不可及的远方。他偶尔打开社交网络浏览他人近况,而阿帕基上一次更新是什么时候,他竟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主要是对方几乎不使用社交平台,光线冷淡的个人动态栏教人碰一鼻子灰,年轻人的双眼倏地黯了黯,他可不想某日在那里认识对方的新欢,便向右滑动关闭了页面。

圣诞节近在眼前,乔鲁诺知道怎样写一句礼貌而疏离的节日祝福,然而如此举动显得格外不衬他。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对方的圣诞节假期安排,会回来多久,还是会和谁去哪里做什么——这些话都因过分亲近而无可奈何地落选,撇下他盯着亮了又暗的荧光屏踟蹰发呆。

分别的日子里,阿帕基给他发过几次消息,对候机大厅发生的意外绝口不提。乔鲁诺几乎能想象对方费尽心思寻找蹩脚的话题,哭笑不得。即便吃了败仗,他也不想接受对方的愧疚和怜悯,收到消息之后花费半个多小时斟酌用词组织恰当的回答,然后扔进草稿箱,磨磨蹭蹭地处理无关紧要的个人事务,迟些才点击发送。

他故意让阿帕基等着,而实际上也没有证据证明对方会捏着手机等他无足轻重的答案。解气而已,他幽幽地想,却又一下子说不出他要解的气是什么。

最终他编辑了两句不咸不淡的没有感情色彩的圣诞祝词发送出去,丢开手机闷头睡觉。与往年一样,平安夜他不打算回家,原定计划是想同对方去陌生的地方,鉴于陪同的一方已有理有据地缺席,他预备在家里做圣诞布丁消遣。

这本没有什么难度,除了中途有同样不愿意回家的友人按下门铃打扰请求收容外,乔鲁诺没有额外困扰。多余的材料被他胡乱打发成奶油装进裱花袋,横在客厅沙发上的难民告诉他明天又要降温了,电视机开始播放《圣善夜》响彻屋子,他擦擦鼻子,不太确定现在是几点。

阿帕基回复消息了吗?他忽而想,往布丁上点缀不规则的甜奶油。

三分钟后,门铃响了,乔鲁诺放下工具正欲擦手,门铃又响了一次催促。于是他带上沾了奶油的手指去拧开门把,心想一会儿要指使友人义务劳动收拾残局。

公寓走廊的感应灯没有亮,门框住没有星星的黑色夜晚,风裹挟冷雨的潮气涌入室内。阿帕基站在门外,像站在一个低烧的模糊梦境里,发梢滴着水顺着血管流到他的指尖。对方手里提着的两个袋子被递了过来,他条件反射伸手去接。

外面下雨了吗?早上还好好的。室内门窗紧闭,窗帘也密不透风地拉上了,乔鲁诺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低声说:“圣诞快乐。”

然后注视他的眼睛,又说:“我们谈谈。我们可以谈谈吗?”

他把礼物袋子放在玄关,想请对方进门,标准的寒暄流程是询问对方近况如何,为什么没有去父母处,偏偏正确的流程被对方意料之外的话勒断,变得上气不接下气。乔鲁诺以为错误的关系是一枚死结,流连忘返的回溯和鲁莽冲动的前行都会使其病变,停留原地又会日渐缺氧。他想找到正确的工具掐头去尾利落地切除它,却从未想过解开它,至少他想到要试着解开的那天,机会趁他手忙脚乱无情从指缝溜走。

年轻人顺从地点了点头,将战栗的手腕藏到身后。阿帕基移开视线咳嗽两声,乔鲁诺注意到对方的行李箱表层满是水迹和风尘。外面好冷,他明明想让对方进来擦干头发慢慢谈对方想谈的,却近乎发不出声音。

“……有其他人在?”

“嗯,是朋友。”

对方沉默了许久,他看着一滴水珠在长发发梢聚集生长摇摇欲坠,心中焦躁。年轻人想起深秋时节头撞南墙令对方措手不及的吻,还没有获得一个确凿的能让他死心的回答。

“有和别人交往吗?”

他随即答:“还没有。”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年轻人抬眼瞄一下门外的男人,局促不安的肺叶隆隆作响震耳发聩,手指上的奶油开始发粘。

大理石雕像自己挪进门来,俯下身以及手臂环绕的动作缓慢,仿似等待乔鲁诺叫停。对方皮肤的质感比之前任何时刻更像冰冷的大理石,也比之前任何时刻更有温度。两个月前因急就章的吻慢条斯理地重演一遍,手指上的奶油迫不得已降落在对方后背湿漉漉的外套上,开出白玫瑰的形状。

天太晚了,雨太大了,阿帕基的外套湿透了还沾上了奶油,他应当帮对方洗掉,在室内慢慢晾干。这期间要保持干燥防止着凉,对方没办法出门,所有事情必须延后二十四小时。乔鲁诺真想要对方留下来吃圣诞布丁,趁他没有睡着时在床头握着他的手说温暖的话,当着他朋友的面坦荡荡地再吻一次。

年轻人四肢麻木别无选择,只消对方多说一句,无论什么他都愿意听。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年轻人脱去男人湿透的冷冰冰的衣服,将对方推进浴室。热水器的温度被他调高到合适的程度后,乔鲁诺又跑去卧室里翻箱倒柜找新的毛巾,早先留给阿帕基用的那条已经不知被丢去了哪里,可能是对方带走了也有可能是自己扔了。男人的行李箱里没有这样的东西,好在乔鲁诺的衣柜抽屉里还有一条全新未拆封的毛巾。他在圣诞投宿的目瞪口呆的纳兰迦面前拆开它,递到浴室中去。

然后是换洗衣物。他把被圣诞雨水淋透潮气四溢的几件抛进洗衣机,小跑着回到行李箱跟前蹲下身子。箱子的密码是默认未修改的,乔鲁诺轻而易举地打开它,从中选出两件他见过数次的干净衬衫来。过去他们一起在这里睡觉或躲在被窝里玩掌机时,对方穿过这两件衣服,散发着怡人温度和洗浴后的清爽气味,双臂从他身后绕过来拥住他,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指导他通过那些实际上非常简单的新手教程。

于是乔鲁诺抱着衣服发了会儿呆,双腿才能听大脑指令,站起来往热气腾腾迷雾缭绕的浴室去。年轻人送出衣物后凑到洗衣机面前耐心等待,偶尔侧目而视可以注意到友人正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自己。他不在乎,洗衣机完成工作后他捞出脱水的衣服晾在封闭的阳台时,阿帕基恰好慢吞吞地走出浴室,全身冒着朦胧水汽从梦中来,脑袋上覆着一条干毛巾,没精打采的模样。

乔鲁诺跑过去,为电吹风接上电源,小心翼翼地替对方吹干长发,每隔几秒就要问一句“烫不烫”。阿帕基不厌其烦地答复他,他也意识到自己啰嗦,往沙发上的友人方向瞥了一眼,疑惑的留宿者感觉到视线,停下轰轰烈烈的手机码字活动警惕地盯着他。

就快到圣诞节,年轻人端出那个做得不是最完美的圣诞布丁小声邀请对方试吃,又忙不迭地去厨房倒一杯热水,以及做得不知如何的蛋酒。纳兰迦也满面质疑地凑上餐桌,一会儿看看乔鲁诺一会儿看看阿帕基,接着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向阿帕基伸出手去。

乔鲁诺还不知如何开口阐明双方关系,遂赶去沙发处收拾,拉开坐垫,铺上被单,再盖上一条单人棉被,告知纳兰迦今夜的住宿条件简陋,需要多担待。忙于挖掘八卦信息的友人随口应一声,阿帕基站起身。对方没有吃多少东西,乔鲁诺不知道是因为不好吃,还是对方不太舒服。男人来到他身边:“我想睡觉。”

“去我房间吧。”他随即低声答。

阿帕基点点头,在原地呆站片刻,弯腰迷迷糊糊地吻了吻他:“晚安。”

乔鲁诺没有去确认,但他相信这一幕已经让纳兰迦难以入睡了。

十五分钟后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洗漱完毕,轻手轻脚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又缓缓掩上。灯是灭着的,窗帘拉起一层半透明的白色,屋内尚且借了自然界的微光,尽管雨小了,从窗户缝隙中渗入的空气满是潮湿与凛冽。偶尔晚风起,将一阵雨水甩在玻璃上发出突兀的嘈杂,只衬得对方的呼吸声更安静。

乔鲁诺伏下身钻进被窝,小心翼翼地摸索,找到阿帕基的手随后摊开,握住手掌。他还不想睡,于是细声询问对方是否睡着,五秒之后得到困顿的否定答案,年轻人缠上男人的手臂喋喋不休地问了好多问题。

这实在怨不得他,分开的日子他们联络甚少,对于阿帕基的工作调动和异地的新生活全然不知。起初乔鲁诺以为自己已经不想知道,尤其不再翻阅旧日短信和聊天记录时他深感自己兴许接近痊愈,而实际上时间只是仓促地替他把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掩埋于土壤去伪存真,成分不明的心绪不可降解,当地表松动皲裂,他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自己那张单薄的轻飘飘的病历表破土而出。

阿帕基回答他的问题,以沉闷沙哑的声音。对方大约是淋雨着凉了,乔鲁诺或者应当饶过对方让对方好好休息,但是他不乐意。阿帕基可以不好好回答,他想,潦草敷衍也未尝不可接受,他想再多知道一点,想听对方再多说一点。

“今天是最后一天班吗?”

“嗯。”

“放假几天?”

“嗯……”

男人下意识地给出单音节的回复,问题穿耳而过和雨声一同成为绝佳的催眠白噪音。乔鲁诺挪近距离往对方的侧脸贴过去,有圣诞布丁,洗发香波,一点点蛋酒以及对方的气息,今夜这些味道会陪他入眠。

“晚安。”

翌日清晨,乔鲁诺醒来时阿帕基仍在睡。年轻人动了些歪脑筋,挣扎了两分钟后取消恶作剧计划,转而偷偷拍摄两张男人的睡颜。除了毕恭毕敬的短信寒暄,他的手机很久没有更新对方相关的讯息,乔鲁诺正想确认上一张照片摄于何时何处,又想起自己没有多余的牙刷——有一把新的已经给了纳兰迦。

于是他理所应当地跑去客厅沙发上叫醒友人,使唤其前去超市购买,最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打个来回也需要半小时左右,纳兰迦唉声叹气地接下强制任务,换了鞋子出发。乔鲁诺折返卧室,阿帕基还没有要醒的意思,故他去翻看对方带回来的两袋甜品。包装上的雨水经过一夜已干透,他莫名其妙地阅读过每一行产品说明和成分表,透过玻璃纸观察甜点可口的外表,心情愉悦地考虑一本正经将它们摆盘。

早餐吃这些对阿帕基来说可能糖分过高,乔鲁诺在厨房倒了三杯牛奶。纳兰迦迅速吃完自己的份后捏着手机鬼鬼祟祟,不过乔鲁诺并不介怀。他询问阿帕基的节假日安排,得知今天下午对方就要去父母处,这不是意料外的答案,昨日他打开对方的行李就感觉得到对方不会留太久,而要说听闻对方亲口说的答案时没有失落,那也是自欺欺人的。

男人从行李中找到一盒子随手购买的圣诞零食,拆开来邀请另外两位临时室友挑选。乔鲁诺咬掉姜饼人的脑袋,说不上来由头的气恼,有可能是因为寓所附近的餐馆都在放假,而家里只有一些随意的速冻食品能当作午餐,也有可能是因为阿帕基与他共处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不得不离开。

分分秒秒走过,年轻人的焦虑也逐步攀升,尽管他动作故意慢吞吞的,一点也不想帮对方把行李箱合上,手仍是规规矩矩地拉上了拉链。当男人提走箱子走到门口,手的目标转移至阿帕基的衣角,不懈地来回搓动。

乔鲁诺问:“什么时候再回来?”

“后天。”

乔鲁诺跟出门去一路抵达电梯口,嘱咐对方要当心着凉感冒这样浪费时间和生命的话语,阿帕基老老实实听着,随后俯下身来赠予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他沉默下来,没有继续送对方,以免到了车站时会不由自主地购买车票。

阿帕基的衬衫没有带走,晾在阳台上,白日的太阳只停留了约莫两小时便无踪影,乌云又聚集起来提前带回黑夜。乔鲁诺及时收回了衣服锁紧阳台门窗,又把自己关进卧室里拨通阿帕基的电话询问路况和天气情况,毕竟昨夜对方刚刚着凉,若是再淋一场雨可能会生病。

挂断后他又发送消息告知对方衣服的下落,等待回复的过程中时不时唤醒屏幕又关闭,缓慢而欲盖弥彰的对话里,年轻人想起自己早前数次故意延迟回复对方,不知今日的后果算不算报应不爽。

纳兰迦吃完晚饭后回宿舍了,于是乔鲁诺一人待在寓所,时站时坐。除了部分软件的信息提醒,手机没有新消息,阿帕基没有淋到雨,安然回到家中,然后没有给他发其他消息。他知道对方在忙,故把手机抛得很远,慢吞吞地洗了个热水澡,裹起浴巾后又快步走向巴掌大的潘多拉魔盒,打开——还是没有回复。

乔鲁诺擦干身子正要换上睡衣,男人的衬衫搭在椅背上向他频频招手示意。他手上动作一滞,拐了个弯抓住那件大了一圈的衣物穿在身上。阿帕基比他高了大半个头,骨架也更宽一些,因此这件衣服的下摆能遮盖大腿根部以下,手被衣袖全然覆住,他解开袖扣翻折两回,才完整露出手指。年轻人犹豫不决,随后慢慢抬起手嗅一嗅衣袖的味道:有太阳直射的灼热,圣诞雨水气息,洗衣粉的香味,也有对方身上的味道,没能完全洗去的,融入织物布料的特别气味。

他熄了灯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卧室一头扎到床上,正巧手机震了震,乔鲁诺端起它,关闭静音模式后读完那条简短的消息,又反复两遍。阿帕基汇报了自己在空白的几个小时里做了什么,好似重要是因为年轻人等消息等了好久,好似不重要是因为他对细枝末节的琐碎没有那么在乎,接着他往男人睡过一夜的床位上蹭过去,感到燥热。

手指终于诚实地输入“我想你”并在其主人来得及后悔前点击发送。相比他故意让阿帕基等着,在消息回复上对方大概稍显自然顺畅,没有太多心理障碍,回信的内容是描述家附近新来的甜品店以及同等程度的想念。

乔鲁诺会说自己有进步。换做是以前,他应当会调侃着问对方是不是想自己了,漫不经心的玩笑之于他是最容易把握。既然潘多拉魔盒已然打开,不如一鼓作气把内容物统统倒出,要经历什么样的灾难才能够得到最里面的希望?他神游片刻,又提出要求:“想见你。”

他们接通视频通话时阿帕基正在后院里,有小动物欢闹和承受了冬雨的植物的动静。一些脆弱的盆栽被移入温室,四季常青的则留在院子里接受耐寒测试。他侧躺在床上与对方远程交流植物养护心得,而后很快无聊起来。阿帕基不喜欢视频通话,因此画面总是后院夜景,盆栽花卉,追着尾巴的狗,却见不到其本人。

于是年轻人小声重申了想念,想了想干脆直说想看对方的脸。果不其然,男人一边嘀咕着“有什么好看的”一边乖乖照办。不知是否露天后院有寒意冻红了对方的鼻尖耳廓,乔鲁诺窝在温暖到少许发烫的被窝里浑然不觉冷雨夜的低温,因为室内温度攀升极快,他已经解开领口的纽扣透气,不一会儿他感到是一些其他的原因令他个人的体温上升,旋即不好意思地攥住过长的袖子遮住小半边脸。

乔鲁诺睡不着。终止视频通话后他意识到自己手边现有的一切不足够与长期以来漫无边际的记挂达成和解。对方遗留的衬衫所实行的绑架,想要挣脱易如反掌,而那些似曾相识的气味的包围圈是最难突破,年轻人能从中分辨出阿帕基身上和头发上的味道,顺着吐息逐渐弥漫开来;他感到发丝和五指纠缠不清,头发乱了,发绳被他丢到一边,发梢扫过裸露的锁骨。他想起阿帕基用以喝水的那个玻璃杯还没有清洗,于是爬起身来去厨房找,直眉瞪眼地盯着其上残余的唇印,没来由地捧起杯子嗅了嗅。

乔鲁诺垂着眼睑立于未点灯的黑黢黢里,大脑后知后觉地反馈对黑暗的不适应。洗手池一侧是雨夜朦胧街灯的光,清晰地勾勒杯子的每一处细节,他又发了会儿呆,接着将双唇轻轻覆盖到杯缘的唇印上又分开,做贼心虚似的——乔鲁诺听见自己的肺叶好像发出了风箱那般吵闹的轰鸣。

但是并没有人,他的住处现在只有他一人,他遂蹲下身子,再度举杯反复亲吻吸吮,蚂蚁伺机自喉咙口攀入体内,咬噬血管直至他全身发烫发痒喘息连连也未罢休。

乔鲁诺站起身时速度过快导致头晕目眩,只得扶着桌子缓一缓。杯子被他摆到靠近雨夜微光的位置,唾液浸润侵蚀着属于阿帕基的印记,包裹起没有来得及明说的情绪向下流。

他重新钻回被窝,手指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触碰麻木的嘴唇,接着又不死心地转移至手机屏幕,拨通语音电话,不一会儿就接通了阿帕基。年轻人需要对方的声音作为安眠药,老老实实坦承了此项需求,对方若有似无地叹气,敦促他尽快结束一日的劳累。问题的症结依旧顽固,理直气壮地存在,他忙于透支着体力去胡思乱想和挂念,又忘记坦率表达。对方的声音低低的,长驱直入教人犯困,体内的蚂蚁寻得了蜜糖便再次活跃,一层层磨蚀防御,宿主柔软的脏器被暴露在电话的这一头,那一头毫不知情,内容暧昧的话音成了雨点白噪音的一部分。

“我睡不着。”他努力吐出语气正常的句子。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尚亮着,一合上眼其余感官就自然活跃起来。被无限放大扩散的气味紧紧压着乔鲁诺,压得他思绪难平,必须要稍稍蜷起身体,任手指自发地抚弄私人的地点。

“闭上眼什么也别想,很快就能睡着。”阿帕基答说,声音这样近,仿佛就在耳畔不疾不徐地吹着热气。

这让乔鲁诺很难什么都不想。他难以遏制地想象对方会对他做的事,也许从一个扶着颈项的吻开始由浅入深,滚烫的唇舌交换彼此姓名,然后对方的手指触摸他的皮肤,锁骨乳首,肚脐腰窝,大腿内侧,比他的要大上一圈的手掌会摩擦他的肤表,轻而易举地握住他的这一副失去反抗能力的手腕,柔声引导他松开牙关,接受更灼烫的亲吻。

那双唇会比玻璃杯好吻许多,温暖如春又柔软似绸,会在年轻人经历不足的躯干上留下玫瑰花瓣的痕迹,既痛又痒。乔鲁诺以手指代劳,不知轻重地挑选位置去掐,揉,捏,无法确认这会是怎样一种滋味。隔了不多时,阿帕基又一次催促他睡觉,语气是无可奈何,犹似一片金色梧桐叶从对方的肩膀落到他的肩膀那般轻描淡写,却恰好成了点燃火焰的最后一份素材。

被窝很安全,与对方有关的事物缠紧他,于是火是极旺的,不知疲惫的,令得狭小的空间内迅速失去氧气。乔鲁诺张开口意欲喘息缓解窒息感,又因担心声音引起疑惑而矛盾地捂上嘴,只闷闷地回复单音节,缩成一团的身子现学克制,手反其道而行之,瑟瑟发抖地圈住性器生涩地逗弄。

或者可以哄骗自己是在熟睡后无意识做出抚慰情欲的举动,偏偏对方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他皱着眉读不出其中内容,开口鼻音浓重,故阿帕基问:“感冒了吗,乔鲁诺?”

他摇了摇头复而想起对方不在身边,再挤出的否认答案中捎带了微弱的哭腔,通过麦克风失真,至少年轻人希望如此。他余出一只手去够发亮发热的通讯机器握住,另一厢自暴自弃地触碰摩擦过去自己都不曾给予过多关注的私处,刺激频频引出一身薄汗。

如果是阿帕基会怎样做?他咬着手指想,也许对方会撩动他的头发,抬起他的腰或者腿,锁紧每一处下意识要挣扎的关节决定性地压制,荷尔蒙气息的汗会滴落于他胸膛催熟胸腔果实,随后男人理所当然地采撷,以唇以齿反复品尝和回味,低声告知他是酸是甜,手指划下评分于肋骨的横线。发梢会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皮肤所有敏感点触发他央求不断,泪液津液汗液浸润一切干涸却教人更干渴,对方会不会在此时坏心眼地抚摸他的分身,进而一寸寸解构和榨取,占有他的所有?

思维混乱中停滞一瞬,身体仍诚实地做出想象中的反应。燥热的喉咙吐出的呻吟从间隙走漏,他反应及时翻了身,接着放任自己将余下的急促呼吸埋入枕头;并且,在想到对方后天回来会使用这个枕头时再度剧烈地战栗不已。

年轻人没有弄脏到床单和被褥,唯一受害者是阿帕基的衬衫,又要再接受一次清洗。乔鲁诺把衣服拎到浴室里,无意一瞥自己在镜中的模样又果断移开视线,憋红着脸把这次的过错归咎于阿帕基。若是对方今天没有回家去他就不必如此挂念,他对着空空的洗手间响亮地哼了声,灰溜溜地折返卧室。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