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阳光永远不要照进来。如果阳光照进来,那就要买太阳眼镜,买太阳眼镜要起床,要花钱,要拾起被风吹得满房间乱飞的现金一张张数清楚卷起来,要拉开窗帘关窗出门找到价格适中的店铺,要听售货员小姐谄笑着推销东推销西。于是阿帕基将被子盖过头顶把自己焖煮了两个多小时,意识模糊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似乎打了一把伞遮了路灯的光,挡了一场流星雨。售货员像极了美国都市传说里的瘦长鬼影,苍白得没有五官,举着一副大到夸张的墨镜喋喋不休。镜面反射的光是北欧的极光,他一晃神就被门口飞进来的一颗没有燃尽的陨石砸到了后脑勺。
他翻身起来,尽管全身是汗还是披着被子盖过头顶避开光,翻箱倒柜地找替代品,半晌只有一顶帽子勉强算是个遮阳用品。阿帕基猫在荫凉的浴缸里盘腿坐思虑良久,久到太阳离下山不远了,琢磨也许天黑了出门不会有什么问题。白被子暂且被遗弃在浴缸里,格外荒唐的是,阿帕基看着它好似看着一层蛇蜕去的死皮,不过总体光滑没有鳞片,偶尔能摸到一道沟壑,是陈旧的皮肤纹理,轻轻一扯就会沿着裂痕分开。
太阳落下去了,剩余几道纷乱的光线打乱烟霞,阿帕基出了门沿着人行道的内侧走。他去找最近的眼镜店,遗憾的是他花了太多额外时间去找,由于实在是太久没有出门——吃饭靠外卖,日用品有超市提供送货上门,卧室的窗正下方正对着垃圾桶,湿垃圾的桶离得少许远些,因此他很少剩下食物残渣,其余一律当作干垃圾打包了从窗口笔直扔下去,万无一失。即使垃圾桶盖是关闭的,丢在盖上也绝不是失礼行为。
阿帕基可以劝自己适当的出门走动对身体有益,而事实是才透气了五分钟他就开始想念住所里烟草的味道。他快步顺着几条街道来回走,天色暗了路上行人稀疏,阿帕基也想不到可以去问路,本地人的尊严拦着他不准他行动。
他伸手往口袋里摸索,有不知是猴年马月的半包烟,但是没有打火机。再找一会儿他就准备打道回府,反正他很少出门,他可以回公寓调整床的位置,或者换上更厚的窗帘阻挡阳光,甚至干脆把衣柜堵到窗口,就像那些世界末日电影里幸存者们所做的那样。幸存者,他在心底悄悄咀嚼这个晦暗的词语,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附近的商场门口。
阿帕基希望不会遇见熟人,寒暄一定能抽走他剩余的骨气害他全身发软。于是他做贼心虚地拉着帽檐,快速浏览过商场地图精准地找到店铺位置,感慨自身的基本能力还不至于缺损到无法使用的地步,接着开始找墨镜。都是大同小异的,戴起来看着没什么区别,但说不上具体原因,阿帕基对于要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这件事感到排斥。
“这副很适合你。”
该死,阿帕基原以为临近下班了售货员会偷懒,可以放他一马,不料照样要应付虚伪的热情。他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那一副,视线谨慎避开声音的源头以及镜子,答道:“不必了,这一副就足够了。”
他正要去结账好结束半小时的奔波,声音的主人不管不顾地给他戴上一副擅自选的,阿帕基的视野亮了又暗,下意识地瞄一眼镜子,没有感觉到异常,也没有感觉到这一款和先前的有什么不同。一只不认识的手还搭在墨镜右侧扶着,阿帕基能从镜子里清楚看到的还有一角白色的衬衫袖子和一颗纽扣。
他的视线顺着衣袖爬,发现此人并不是售货员,售货员才不会穿得那么休闲。目光触及一头金发和摇晃的辫子,阿帕基险些旋光性喷嚏反射,立刻把墨镜又往上推了推,并悄然起誓这辈子都不要把这副墨镜摘下来。于是他就戴着这副墨镜走到收银台,价格标签还挂在眼镜架上,卡片的角快要戳进颧骨里。
他看到自己的腕骨从袖口下方探出,感到陌生,很奇怪,上一次看到自己的腕骨好像并不是像现在这样,而具体的异常点究竟出现在哪里,阿帕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垂着眼避开灯光目光和其他所有反射光,扫描仪“嘀”一声,他不由分说摘了标签戴好墨镜,松了口气。交付完现金他就能回去了,若不是自己怎么看怎么古怪的腕骨被另一人抓住,他一定马上就回去了。
对方的力气不大,但是阿帕基觉得手要断了,骨骼平整裂开,血肉和神经好比柔韧的芝士拉丝牵扯,芝士拉丝?胃袋忽然被这样的比喻引得酸液渐渐冒泡,阿帕基不由自主回忆自己上一次吃饭是否已是二十四小时之前。
“那么作为答礼,你也帮我选一样东西吧。”
这算什么道理?阿帕基又不喜欢这副墨镜。饭店都快关门了,他心想,他应该打个电话拜托超市的工作人员下班前给他家门口放一点速冻食品。接着他冷漠随手指了一件外衣,以目光去丈量,应该不合身边人的体型。但是对方点了点头,没有试穿就把那件衣服打包,手没有松开过。服务生盯着他的脸又看看矮他半个头的年轻人,质疑关系似的,令人不适。
阿帕基以后都不会来这个商场了,既然如此,那也无所谓了。墨镜替他遮挡月光星光昏黄灯光,他急着想要回去以避开苦难灾厄的洪水猛兽把他生吞活剥,但是陌生人还扣着他的手,如果他挣脱,手腕会不会断?他总有这样难以描述的荒唐预感,没有来由,兴许是和社会脱节时间太久所致。
“你能松手吗?我要回去了。”
“这么早?”陌生人眨眨眼,夜幕笼罩隔着深色镜片阿帕基根本辨别不出对方眼睛的颜色,“太阳才刚刚开始落山。”
太阳下班一个多小时了,傻的吗?他轻蔑地哼了声,指了指漆黑的天。陌生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望,转过头来面对他,抬起左手,衣服袋子的提耳从对方的手腕滑到手肘,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墨镜被摘了下来。
阿帕基以为自己眼睛会被光线刺瞎,幸好是黑夜,幸好最近的路灯也离他有一米以上。他皱着眉头,陌生人伸出手指,他的瞳孔里是对方的指尖,暂时看不到其他。
“喏,不是正在落山吗?”
说着,陌生人靠得更近,阿帕基想后退,而手腕还被固定着,因此他的抢回了墨镜重新戴上。在这个当口对方仍旧不识好歹地凑近过来,吻了吻他的嘴角。
阿帕基能想到的仅仅是自己的帽子差点被对方给撞掉了。
“你能松手了吗?”他憋了会儿,憋出一个疑问句。
“唔。”连名字都没有告知的陌生人低头看两眼阿帕基被抓住的手腕,反问,“我松手的话,你的手腕不会断吗?”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