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年,报纸都在报道温室效应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有剪报习惯的邻居老太太向周围人展示她的剪报册,每一块灰白的方格规规整整没有感情色彩的介绍现状,格陵兰的冰盖融化加速扩大了海平面每年上升的毫米数。意大利的最高气温还是老样子,人的体感也早被强劲的空调制冷所磨钝,阿帕基对世界级的持续灾难没有太深的感触,偶尔翻到两三篇与此有关的专栏文章匆匆扫过,觉得纯属危言耸听,生不出实感。
直到今天,报纸提到平均海拔不过一米的威尼斯会在这场灾难里被献祭,成为亚特兰蒂斯,他才由于熟悉的城市名而被唤起些许恍然大悟的味道。
威尼斯原本就是水城,他咀嚼晚餐,想象威尼斯人划着浆把贡多拉沿着河流驶入地中海,竟觉得那场面有些好笑,那样的小舟不可能抵得过海面的风浪。人类一败涂地在狭窄岸边大喊世界末日要来了的景象,每年都在发生,可怎么也不见月亮碎裂坠落或者太阳撞击地球。阿帕基相信世界会有终结之日,只不过他必然会在那之前就栽一跟头,再也爬不起来。
乔鲁诺盯着泛冷光的电视屏幕,说自己还没有机会去过威尼斯。阿帕基拎着对方衣服后领让小鬼远离屏幕以免假性近视成真,届时要戴上一副眼镜,吃饭时会被雾气蒙住眼。过了一会儿,不出他所料,对方转过身来问他什么时候能陪着一起去一次威尼斯。
“你没去过的地方多了,怎么可能确保在消失前都去一次?”他咋舌,从报纸堆里找到一份彩色的旅游传单塞给对方。旅行社最近在打折的项目都是欧盟国家,而圣诞节前阿帕基忙得作息不规律,像这样不需要临时加班的休息日实属罕见,更别说抽出一个礼拜来陪小朋友去一项项完成末日遗愿清单。
乔鲁诺低头扫过那些城市的景点彩图时,他靠回沙发上,提议少年可以在寒假期间自行前往旅行。他一点也不担心对方在路上会遇到困难和麻烦,只周到地为当地人祈祷,可别被这少年惯犯给骗了。
他的腹诽对象不轻不重瞟他一眼,视线令他如芒在背,看起来乔鲁诺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只是没有提出异议。他看不惯对方把他提供的服务当作理所应当,伸出手指去戳对方的眼睑以示警告。
“阿帕基,你见过极光吗?”
“没有。干嘛?”
乔鲁诺把方才的传单举起来,指了指几个北欧的国家,附上的图片里绿色极光如瀑倾泻,星星缀在下垂的光点上,暗沉极夜里不见天日,它们成了篝火以外唯一的光。少年趁他接过纸张,缩短彼此距离,同他商量的语气又讨好又不容拒绝:“我们去看极光吗?”
怎么又变卦想去北边了?阿帕基翻看旅游项目的诱人介绍,头也不抬地指出对方畏寒的事实,乔鲁诺点点头,趴到他肩膀上,自作主张地要带上他当作暖手的咖啡,接着又询问是喜欢芬兰还是喜欢挪威,对热水袋的反对充耳不闻。
“你最好别去芬兰。”热水袋气道,“圣诞老人知道你这样的坏孩子踏上他的地盘一定会气死,把极光玻璃屋都炸得粉碎。”
“或者雷克雅未克?”
阿帕基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去回答。无论他选择何处为死亡终点站,都不希望直到人类灭亡还要和对方困在一起,那简直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乔鲁诺趴到他背上,还有小半块披萨没有吃完,因此热水袋临时改为投喂器,骂骂咧咧地把食物往对方嘴里送。
他不想回答任何一个北欧城市作为旅途终站,更不可能告诉金发少年挪威的特罗姆瑟挨着海洋暖流最适合怕冷的小家伙去找极光。一旦说出口,对方就能自然而然地要求带路和同行,届时阿帕基不确信自己是否有足够能力招架和回绝。
而无论他说什么还是什么都没说,背上自行加冕的君主都会自顾自地给他安排妥当,海平面再上升一些,对方就会把他的生活必需品打包到行李箱里逼迫他追上去。阿帕基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垂死挣扎有那么几分是在同命斗,称得上是有额外价值意义的负担,便放松警惕,稍微收起一半抗拒,不去还手。
雷克雅未克,乔鲁诺欣然收下他的沉默权当允许,趴在他头顶继续查看冰岛首府的景点。阿帕基好意告知对方那里常年天寒地冻,伸出衣袖的手指无法动弹,敲一下就碎成刨冰。当然,担负取暖重任的人这么说颇有失职之意,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帕基,想好带什么了吗?”乔鲁诺问,旋即又补充道,“我只要带着你就行了。”
喔,行啊,真会说话。传单被折了又折,只剩下雷克雅未克的信息在只有餐巾纸大小的纸面上,少年把它放进阿帕基上衣左胸的口袋里拍了拍,督促他记住这件事,手臂锁起他的脖子,下颚抵着他的头顶摩挲。
他抬起头,对方松手拉开十公分距离,阿帕基看到有极光从他头顶落下来。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