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just call it...(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1-05-20

前篇:

① Sing for absolution at 7 p.m.

② Beat the devil’s tattoo

③ For long tomorrow

④ Dictionary and bible




即便躲进南方的近郊,冬季阴雨仍旧短暂而致命,潮湿粘腻的知觉或多或少地呈现麻木。天边乌云裂开那一条正飘洒细雨的柔软口子像是某种未知的天外怪物的口腔,沉闷压抑,古怪的气味充塞陆表树林缝隙。

在多雨而砭骨的环境中存活下来的生物愈挫愈勇,野花和蛇,蚂蚁和常青藤,露水折射返璞归真的末日世界,阴雨绵绵雾蒙蒙里格外渺小又显眼。不过要说到显眼,乔鲁诺觉得艳色的雨衣才是有够显眼——那件防水的儿童雨具和粉瓣黄蕊的月见草近似,当他皱起眉摇头提出抗议,阿帕基拎起被擦去了霉斑的雨衣不由分说往少年的脑袋上套。

对方给出了无法驳斥的理由:淋雨无益健康,体质稍弱容易在冬季着凉,而他们目前以及不久的将来都没有条件生病。话虽如此,早前的雨季里乔鲁诺从未见过对方避雨,短时间降水后当太阳探头,男人径直走到光里,雨水从对方的肤表和衣物上蒸发到空气里去。唯一的令少年感到微妙的雨衣散发些许青苔的温暖气味,裹在身上严丝合缝,阿帕基转头瞟他两眼忍俊不禁,语气甚是满意:

「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如此描述像在形容某种无法独立生存的小动物,阿帕基总在这种时候选择性遗忘他曾经独自生活过两三年的事实。天黑之前,少年蹑手蹑脚回到据点,温度适宜的干爽室内教冰凉的四肢有血液回流的灼痛错觉,他脱掉雨衣靠近壁炉火苗,唤醒冻得没有知觉的僵硬双膝。

乔鲁诺不喜欢冬天,另外三季还算差强人意,尤其是万物复苏的春季。阿帕基会带他去树林边缘寻找猎物,老树吐崭新的绿,循规蹈矩开枝散叶的生命在反噬了无生机的城市,吞没颓唐的残骸,野兔和野鹿的明亮眸子出现在废墟缝隙间,转瞬即逝。

对方教过乔鲁诺用枪械和弓箭,狙击和手枪的子弹发射往空荡荡的山谷,声响震耳欲聋。对方压低声音在少年耳旁念繁文缛节似的注意事项,手从背后伸来调整托枪的动作或者搭弓的手势,薄茧摩挲手指关节,白雾聚集又散开,春天就在那里生根萌芽。

他故意学得很慢,故意指责是阿帕基害他注意力无法集中,让对方不得不留堂,纠正姿势不到半分钟又揪住他的脸颊,质问他是不是不知好歹。少年想了一会儿,没有答案,于是丢掉武器张开手臂去环抱对方;男人也丢掉了没有必要的别扭和挣扎,一声不吭地揽起少年的腰,余晖映照得裸露的皮肤升温极快。

乔鲁诺小心翼翼地挪到阿帕基所在的房间里。旧屋的木质地板老化松动,难免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受到湿冷天气的影响,旧伤的后遗症在骨骼里张牙舞爪,对方只得没精打采地窝在被子里盘成一团,露出半个脑袋来,眼睛探究地盯着他的脸。

“回来了?”

“嗯。要不要去壁炉旁边?”

少年凑近戳一戳对方的额头,而失温的指尖吓得对方一个激灵。壁炉只来得及蒸发了掌心手背的雨水,没能驱散寒气给乔鲁诺的四肢百骸带来更多温度,阿帕基不悦地攥过他的手拉进被窝里,不允许他在放晴之前再出门了。他随口答应,恶趣味地问对方要不要吃加热的糖水罐头,成功转移对方对敷衍态度的不满并获得难以言喻的神情。

过去的夜里阿帕基经常嫌弃他的体质偏寒,每当有旧疾复发的日子他挨近去声称给对方保温时总能遭一通数落和白眼。他们在被窝里浪费体力虬缠打闹到小半夜才会觉得有点困,入睡前少年总能感觉到对方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拂过手臂上已然愈合的数个针孔,痒得催眠。

乔鲁诺对现实知足。他们自由自在地去过城市的很多地方,博物馆著名地标建筑和游乐场再也不会收价格虚高的门票,他拉着对方途经生锈的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摩天大楼的底楼,展出文物的碎片,偶尔要求阿帕基说些过去的事情,庆幸自己最终没有变成那残破的模样。这或多或少有一半要归功于眼前人,因此他忖度片刻决定要坦白。

“阿帕基,你不要生气。”

“你又做什么了?”

一只瘦弱的马犬在床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头来,摇着尾巴和坐起身的病患相顾无言,皮毛上的雨水早已被炉火烤干。乔鲁诺若无其事地摸摸鼻子声称是要给对方找一个恒温的热水袋以缓解疼痛,阿帕基沉默半晌,询问有没有被咬伤。

对方的顾虑是正确的,少年迄今为止没有遇到过太多友善的动物,除了绿化以外,野性也正在回归城市,动物的警戒心非常重,他记得对方提到过狗为了抢夺食物而撕裂了饲主的虎口。乔鲁诺想养一只小动物,过去他只有机会喂叶子给树皮上的蜗牛。也许结果不一定那么完美,但他在试图寻找和保留一些生活痕迹和感觉,避免麻木。

他在那一大片美人蕉叶下发现这条饥肠辘辘的马犬时有想起对方的忠告,想要乖乖离开时又被细小的呜咽拖住了脚踝。少年有被狗间接害过,而说到底狗并没有伤害过他,他考虑过即使免疫了病毒也难保不会从狗的突袭中染上其他不可治愈的毛病,前后犹豫了五分钟还是把手里的猎物丢了过去。

天气不好,动物也闭门不出,故猎物不那么容易得手;而马犬暂且没有发动攻击,表现友好,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乔鲁诺试图辩解,把发现狗的过程与对方留他一命的场景作对比,果不其然引来对方深深的不屑:“那能一样吗?你入室抢劫现在又掀了狗的屋顶,说到底不都是你自己招惹的麻烦。”

少年好声好气地讨好,即便知道阿帕基并没有生气。对方嘴上抱怨着要给浑身粘着土和虫的狗洗澡,找合适项圈和链子,下一秒又忽然问起这条狗该怎么称呼。乔鲁诺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捧起马犬的脸端详好一会儿,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是鹿——他在近郊的国道上恰好遇到了一只,考虑到实在没可能靠自己一人把猎物拿下,他只是站在远处看着,并冷不丁想到鹿是不是色盲这个问题。

“叫小鹿。”

阿帕基扭起眉头想要提出建议时笑出了声,痛苦地摇头,然后向少年招了招手。乔鲁诺乖乖照做,顺着手臂钻进床另一侧的空位,任由对方把自己固定在怀里,半分钟不到便睁不开眼,只余意识还能醒上须臾,能定位到对方的手指正谨慎地试探他手掌的虎口,袖口内侧的皮肤,颈侧。温差让那些细小的动静异常明显,温暖舒适。

游荡半日沾染的寒气被逼退,这让少年能安然入睡,一夜无梦地抵达凌晨。天还远没有亮透,已经听不见雨声,乔鲁诺小幅度动了动,接着发现阿帕基还醒着。

“睡不着?”

“我睡够了。”对方答,接着愠怒道,“那条狗一定要睡你床尾。”

少年指正:“是小鹿。”

“行行,小鹿,脏死了。”

“你好点了吗?”

“嗯。饿吗?”

“有点。昨天在往南两公里外的国道上看到一只很大的鹿。”

“知道了。”

乔鲁诺在被子下边伸出手,探入对方的衣服底。那枚旧创犹似一块老旧皮革制的勋章,违和地拼接在男人躯干的皮肤上,拆去了黑色的缝合线,而隐形的那些牵扯还在。他们四处游走时散落的零碎的一部分永远遗落在空气稀薄的他处,有朝一日兴许魂灵尽失。于是少年总妄图一路上再拾回些什么来填补,糖水罐头可以,月见草可以,小鹿也可以;亲吻可以,掌心贴合可以,夜半的耳鬓厮磨也可以。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为消极的议题撰写长篇大论,目光依附在对方的身上汲取温度和养分,春天继续在耳畔茁壮生长。

“阿帕基,早安吻。”

乔鲁诺靠近自己的恒温热水袋亲吻颊侧,热水袋似是无可奈何,又或者没有,还了一枚在额头。阿帕基轻轻贴近他,手掌拢过他脑后的头发,呼吸交错的十余秒间,天光忽然眩目起来,在被木板钉上的窗外找到缝隙钻进来,落在对方的颧骨上。

男人伸出手指勾起少年的下颚轻咬嘴唇,好似要等他按捺不住启齿秘密时,让小鹿趁虚而入,在心间乱撞,这样一来,冻得煞白的冬日也祷告,拣起勃勃生机静候春杪。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