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之后会找我(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0-05-17


🎵你說之後會找我


乔鲁诺有一个秘密,兴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或震撼人心的秘密。周遭同龄人或多或少会隐瞒一些不足挂齿的微不足道之事,纯粹是为了未来一日大家说到秘密时,可以装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答说,我有一个秘密。

但少年从不吐露自己有秘密,即使它的分量压在血管上影响血液循环。他在夜里偶发失眠或噩梦惊醒时,会偷偷摸摸地翻找客厅柜子里的一把旧钥匙,像是觅得旧识般,掌纹对覆盖其上的摩擦磕碰以及年月锈斑无比熟稔。接着他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在夜色掩护之下穿过两条寂静的马路。晚风的温度偏低,他通常会取一件偏大的外套披在身上,衣服的下摆碰得到脚踝。

乔鲁诺在底楼那户人家的门口停了一会儿,那扇门从未有太多的改变;剥落过斑驳的漆早已被换季的风裹挟着枯枝败叶卷走,下落不明,房东重新刷上了和夜晚同等静谧的蓝色,吸饱整条星河的光辉,散发露水和温和的油墨气味,仅仅是伫立在那里都能叫人平静。

门缝底有一份今晨的报纸没有被取走,是家中无人的铁证。他用上了那把旧钥匙——房东自始至终没有更换过门锁,也不曾听闻此地有任何恶性事件发生,大概是能冠以“安全”二字的一处住所,乔鲁诺也愿意相信它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室内的格局会随着房客的更换而变化,但总有些东西没有变过。例如年幼的报童会把报纸从门缝底下塞进屋内,因为门从没有打开过邮件的入口;对着窗户的工作台没有人想过去挪动位置,那是采光效果最好的地方;昏黄的床头灯要比记忆中的黯淡;客厅沙发底下的一块略有松动的木板可以掀开,一块砖头大小的空格能包容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乔鲁诺在这里留宿过一夜,他算了算时间大约已是七年前,而他成功找到旧钥匙并顺着记忆的线索第一次重回故地是五年前:他小心翼翼打开门,地毯吸收不了的灿白月光流溢到地板上又被他的脚步搅碎,玄关已经没有烟灰缸。乔鲁诺径直走向工作台,打开抽屉,里面是些看不懂的文件和图纸,而在其角落里,指尖触碰到一枚金属物品。它在掌心中央转了一圈之后躺下,借着月光能辨别出来是一个精细的齿轮。

乔鲁诺擅自把它拿走了,那时他心想这应该是阿帕基不小心落下的,他可以先代为保管。阿帕基交给他很多东西,离开前说之后他会一样一样要回来,像是不合他身的外套,一副低度数的眼镜,还有一叠数目不明的现金。他记得对方叮嘱他的每件事情,不同路上遇到的任何陌生人说话,将伞归还给对方的好友,眼镜安置在床头柜里,并从第二年开始去学校读书。

乔鲁诺记得分别那天晚上,他实在是饿得忍不住了才用了晚餐。阿帕基说很快回来,但事实是自那以后少年从未再见过对方,布加拉提也没有提到过对方。随着年月流逝而逐渐变淡的烟味几乎要从他的记忆里彻底擦去阿帕基的存在,令他质疑身边每一个不曾说到对方的,顾左右而言他的居心叵测之人,眼神里写着的不安分均属于谎言。

「知道了,我去去就回。」阿帕基说。

这当然也是不折不扣的谎言,与其他虚伪一起织为窒息的茧,具现化为对方的外衣。乔鲁诺披在身上一半是为了挡风,一半是考虑到就算年月改变了他的脸,阿帕基看见这件外套总能想起来多年前的事情,也许。

阿帕基不喜欢小孩,他从对方的眼神里明确读出了这则信息,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将他丢给其他人照顾,自己则逃之夭夭。

乔鲁诺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于是开始恼火又委屈。他清楚彼此的关系并不会超过见面三次的陌生人,但那是多么独一无二的陌生人,当他被抓住头发没有救援想要逃离,只能想到唯一的那一位能遮风挡雨的陌生人,既恐惧又试图依赖的矛盾在给大动脉打死结。

他还能回忆起对方家里放映过的一部电影,男方告知精神病专家想要忘记与女方有关的记忆。那时乔鲁诺很羡慕,他也很想忘记家庭带来的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切,只保留些尚好的,零零碎碎的不算太多的小东西;有时他赌气地想把阿帕基的事情也一并从脑海里清空,而反复盘算间却由于种种无法割舍而不了了之。

少年不甘心,一想到他甚至没有拥抱过对方就抑制不住地不甘心,仅有的一次留宿他甚至因为后怕而反锁过房门,回想起来确实是失礼得令人生厌。那上锁的清脆声音似是注定要他承担苦果,当他烦恼自己究竟还需要等多久时便跳出来反复播放提醒自己是谁有错在先。可他实在不想等那么久,下一个七年时他也许就能大学毕业了,如果到了那时阿帕基还是不出现呢?

那么,好吧,假如阿帕基还会再出现,假如少年能遇到对方,他一定会道歉,只要对方还能从乔鲁诺的命里现身,不仅如此还可以一笔勾销这么多年以来折磨一样的徒然等待。假如阿帕基还会再出现,他一定会不由分说地给对方一个拥抱,告诉对方自己到了读高中的年龄了,将来打算做什么。

假如阿帕基还会再出现,乔鲁诺会把保管的物品一一归还,将所有欠下的都还清,包括但不限于学费,住宿费,手表修理费。他会把那枚遗落的齿轮重新拼接到机械表内,会把对方拆解下来用以完整自己的零部件悉数交还。

假如时间回到分别那天傍晚,乔鲁诺会选择跟着阿帕基走,无论对方说什么,去天涯海角他都跟着对方走。这样他就不会走失,不需迟疑是否要询问他人阿帕基去了哪里,不必畏惧真相。

凌晨他回到卧室将门反锁,点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后将自己丢到床上阖起双眼。乔鲁诺听见有人的声音,低沉地将他催眠。

「我去去就回。」


O F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