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餐厅老板娘(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2020-07-09


🎵年輕的茶餐廳老闆娘


客人用午餐又用到了四点之后,期间除了标准的午市套餐以外只续上一杯冰茶,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喝足两个半小时,大大小小的水珠凝满整个玻璃杯,每一颗水珠都有客人渺小而通透的影子,恰好和现在电视屏幕上放映的天文纪录片里的茫茫宇宙别无二致,彗星往太阳而去,水滴则被向下牵引。

眼下的餐厅也很像那个冰茶玻璃杯,春雨淅沥笼罩在外围,窗户的水迹自以为是地勾勒世界水系地图,时不时汇流又分开。现在还有些驱不散的寒意,待到雨季结束,气温就会回暖,发芽的枝桠将拔出翠绿长叶,似一双手,手指拢紧,捧起春末干净的雾气抛回大气层,阴郁而沉甸甸的那些则被遗下,落到顾客意见簿上去挣扎。

年轻的餐厅老板娘会让乔鲁诺整理那上面留下的一些建议,但自己并不会耗费时间亲自去看具体的内容,偶尔心血来潮才抽签一条幸运观众提议对餐厅的菜单进行调整。乔鲁诺想那也是对的,他翻着那本边缘有些发毛的意见簿,觉得生命正随着顾客写下的一个个字母悄然流失。

大部分的句子均无建设性,有醉鬼顾客写了歪歪扭扭的谩骂,页面上留有秽物的痕迹,他会面无表情地整页揭下揉成团丢进废纸篓;也有人对老板娘的容貌不吝赞美,留下电话号码请女人主动联系;余下的一些是对兼职的学生提出千奇百怪的意见,通常被当作每日笑话来阅读交流。

圆珠笔滚落到吧台后面,因为还没有到饭点,清脆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室内显得过分吵闹。乔鲁诺弯下身去拾,抬头时见到客人走到吧台前。对方的手摆到台面上,手指松开,一根皮筋掉下来。

乔鲁诺认得那条皮筋,那是他上周一或者周二借出去的。对面的客人算是常客,他经常见到对方,从中午十二点多消磨上四小时,那天下午阳光猛烈,从窗户斜入点燃男人的发梢,并且不幸的是,对方的皮筋断裂,遗体像一条蚯蚓交缠在地砖缝隙。

他主动递上自己备用的那条时,能睹见有汗含着阳光顺着对方的颈线往下滑,犹似一支小蜡烛的光点。陌生男人接过来,隔了一会儿道了谢,视线往他的脸上沉默地扫了过去,抑或是剜了过去,一到两秒——乔鲁诺总感到微妙的敌意。于是他不多打扰退回去,两点半倚靠在距离空调最近的地方玩手机,偶尔抬头看一眼习惯坐在角落里的对方。

乔鲁诺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东西讨回来,那样的皮筋他有一整盒,在超市随意选购的,不值多少钱,并且在那天之后,他一直没有再见到对方。午间十一点半到下午四点半间,他在吧台后面抬头巡视过数次不见其踪影,连绵春雨落了三天,他盯着那些水洼,心想也许雨天对方不愿意出门。

金发少年接回所属物,还没有道谢,男人问道:“能把意见簿给我吗?”

他顺从地将本子和笔递过去,好奇对方会写什么,是什么样的内容和字迹,又料到对方不愿意让他笔直注视,想了想蹲下身去把原本就整齐的玻璃杯打乱了重新收拾,容器碰擦发出的响声类似风铃,略微盖过笔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也许会是给老板娘留电话,他暗自揣测,或者更有可能对他提意见,像是,不要多管闲事之类的?

笔被放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乔鲁诺探出脑袋,陌生人推了门离开。他翻开意见簿最新的那一页,上面写着“皮筋质量太差了”以及“服务生的头发太刺眼了”,字迹和他想象中的有点说不出的差别,少年腹诽对方没有良心,目光下移,页尾留了一串号码。

年轻的餐厅老板娘喊他的时候他说不上来理由没有应声猛地蹲下身,不慎撞到额头,迅速将留有电话号码的那一页撕去了,对折两回放进口袋。城市上空那双看不见的双手松开手指,一整个春天倾泻到他的头顶。


O Fim